鹿知山嗤笑道:“你倒是为本王打算得清楚。”
“王爷既是有深居简出十多年的耐心,可见王爷是聪明人,既是聪明人,如今又何必做糊涂事儿呢?”阮新怀趁热打铁道,一边过来抓住了鹿知山的披风下巴。
鹿知山看着他脸色油腻的肥肉,看着他肥厚垂耷下来的眼皮,也看着他那泛着精光的双眼,他实在忍不住心里泛上来的恶心,他蓦地一抬脚,狠狠地将阮新怀踢到在地。
“啪嗒!”
肥肉与地砖碰撞发出了油腻沉闷的声响,随即阮新怀“噗嗤”一声,一口鲜血喷涌了出来,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鹿知山,嘴唇颤抖又要说什么,但是鹿知山的脚已经踩在了他的脸上。
“你说错了,”鹿知山冷冷地盯着那扭曲的肥硕脸孔,一边缓声道,“我从来都不是聪明人,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所以这样的糊涂事儿,从前我做得,现在也照样做得。”
“王……王爷以为是……是谁属意卑职抢人?卑职……卑职又奉谁的命?”阮新怀养尊处优惯了,哪里被人这般对待过,且鹿知山的力道更不是他这个酒囊饭袋能承受的,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疼得要炸裂了似的,他甫一张口,就又喷出了一口的血沫子,他费劲地咬着牙继续道,“卑职觉得……觉得王爷担不起这君王一怒……”
鹿知山懒得去看那张肥腻的脸,抬起了脚,正要叫杜衡把阮新怀拉出去,却听下头人进来禀报,说怀亲王的马车已经到了京兆府尹衙门外了。
杜衡走过来,沉声道:“王爷,怀亲王来的好快啊。”
鹿知山瞥了一眼地上明显兴奋起来、双眼都精光闪烁的阮新怀,好整以暇地取出帕子擦了擦手,好整以暇地坐在了太师椅上。
怀亲王鹿知岳匆匆进入大堂的时候,还没来得及给鹿知山行礼,就已经被阮新怀抱住了腿,阮新怀哭号道:“王爷要给卑职做主啊!宁亲王对卑职动用私刑,王爷您看看卑职都被宁亲王给打成什么模了……”
鹿知岳低头去看,就瞧着阮新怀被鲜血糊住的扭曲肥硕的脸,登时就是一阵心惊肉跳,他忙得向鹿知山看去,甫一接触到鹿知山的眼,他不由自主地就倒退了一步。
那个让他自幼就活在阴影下的男人,那个处处压着他喘不过气儿的男人,那个不管他做多少努力都赶不上的男人,如今就坐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从来没见过鹿知山的这幅脸孔,他对鹿知山的记忆,不是鲜衣怒马的天之骄子,就是落拓潦倒的失意男人,但是这一次,他才知道男人还有这样的一面,明明不动声色,却浑身上下都透着逼人的凌然之气,这种气势实在太迫人了,他甚至觉得比面对父皇更有压迫感。
“大皇兄,您这么晚了,来京兆府尹衙门做什么?”鹿知岳默默地吸了两口气,才压住了心里的恐慌。
“大皇兄,这么晚了,您来京兆府尹衙门做什么?”鹿知岳默默地吸了两口气,这才压住了心里的恐慌。
“那你又来这里做什么?”鹿知山缓声道,目光在鹿知岳稍显凌乱的头发和松垮的腰带上流连,一边讥诮地勾了勾唇,“四皇弟这么慌慌张张地夤夜前来做什么?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么个厚颜无耻之徒?”
“大皇兄有什么不满,咱们大可以坐下来好好说,”鹿知岳也放缓了声音,他又看了看脚边兀自哭号的阮新怀,心里涌上一股厌烦,他抬脚狠狠地踢了两脚那阮新怀,然后又对鹿知山道,“若是这狗奴才办事不利,竟得罪了大皇兄,还请大皇兄一定见谅,我必定严惩这狗奴才,给大皇兄一个交代。”
“这就不劳四皇弟费心了,我是武人心思,直来直往惯了,哪里有让四皇弟代劳的说法?”鹿知山抿了抿唇道,一边招了招手。
杜衡躬身向前:“王爷!”
鹿知山沉声道:“京师府尹阮新怀,纵下行恶,强抢民女,犯下命案,伤及无辜,收受贿赂,罪不容诛,拉出去,砍了。”
“是,属下遵命!”杜衡躬身领命,抬手就握住了阮新怀的脖领,拖着他往外就走。
“王爷!王爷!救救我!王爷!”阮新怀死死扯着鹿知岳的玄紫的锦袍尖声高喊,声嘶力竭,“王爷!王爷!我可是在为您办事!我这是在为朝廷效力!王爷!您不能见死不救啊!王爷!”
阮新怀的尖叫声中,鹿知岳脸色越发惨白,他哆哆嗦嗦地道:“大皇兄,京兆府尹官居三品,没有圣上的旨意,就连刑部都不能对京兆府尹用刑,大皇兄竟要这般草菅人命?难道……难道大皇兄就不怕惹恼了父皇?”
“我若是怕自是不会坐在这儿了。”鹿知山缓声道,一边对杜衡点点头,杜衡随即把阮新怀拖了出去,随着阮新怀一声尖利的嚎叫声,京兆府尹衙门又回归了死寂。
鹿知岳蓦地朝外看去,火把下,倒在血泊里的肥硕身躯甫一映入他的眼帘,他登时一阵反胃,他忙得扶着门框干呕了起来。
杜衡端着一杯苦丁进来,躬身送到鹿知山面前,鹿知山端在手里,浅浅地抿了一口,一边对杜衡道:“去给怀亲王也沏一杯端进来。”
“是,”杜衡躬身道,斟了一杯苦丁端进来,送到鹿知岳面前,“怀亲王请。”
鹿知岳正呕得难受,满嘴酸苦,忙得接过了苦丁,一股脑儿喝了干净,这才又能喘息顺当了,他丢下了手中的茶杯,步伐散乱地朝前走了两步,盯着鹿知山喃喃道:“你疯了吗?大皇兄,你疯了吗?!”
“跪下。”鹿知山抿了口茶,慢条斯理道。
“什么?你说什么?”鹿知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地看向鹿知山。
“我让你跪下,”鹿知山淡淡道,“你既是叫我一声大皇兄,给我这个长兄下跪也不算委屈吧?”
鹿知岳咬了咬牙,到底还是撩开袍子跪下了,硬着头皮道:“请兄长训话。”
“阮新怀是你门下的人,我没说错吧?”鹿知山缓声道。
“是,阮新怀的确是我门下的人,他曾是我的伴读,一向恭敬妥帖,虽早年犯错,却也已改过自新,这些年来也一直很是安分谨慎,这一次也是我向父皇举荐了,他才得以回京做了这个京兆府尹,”鹿知岳道,深吸了一口气,又道,“阮新怀这一次的确做事不周,也的确该受责罚,但他到底是正三品朝廷命官,即便罪孽再如何深重,也该由万岁爷亲自审理,或是交由刑部审理,大皇兄就这么仓促下令杀了阮新怀,是不是行事欠妥?”
“没错,我的确行事欠妥,所以等天一亮,我就会去太和殿给父皇请罪,”鹿知山抿了口茶,居高临下地看向鹿知岳,一边又淡淡道,“只是你呢?阮新怀口口声声是奉你之命行事,届时你可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向父皇请罪?”
鹿知岳的脸色更惨白了,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大皇兄,你该知道选送美人之事,是父皇的旨意,阮新怀之所以这般肆无忌惮也是得到了父皇的默许,因为此事,如今朝臣已经意见颇多,父皇也是成日焦头烂额,你真的要将此事闹到御前,让父皇当众下不来台吗?”
鹿知山好整以暇地道:“所以,你以为我为什么非要这么迫不及待地处决了阮新怀?”
鹿知岳登时如遭雷劈:“你……你是故意想把事儿闹大?”
鹿知山将茶杯放到桌上,打量着鹿知岳的一脸惊诧,冷着脸道:“阮新怀故意挑南疆人下手,说是按你的意思办,他的话我不信,我现在当面问你,可真有此事吗?”
鹿知岳这时候脑子乱糟糟的,不知说什么好,当下只是点了点头。
“为什么是南疆人?”鹿知山的脸更冷了。
鹿知岳脸色灰白,小声道:“一下子要挑八百人,还要就近教习外文礼仪,自是不能挑外地的,只是京师的百姓不干,闹得沸反盈天,朝中大臣连日上书奏表此事,父皇也因此训斥了我,我只得让阮新怀去京郊挑,后来听闻京郊有南疆流人聚集的村落,我便就下令让阮新怀去那儿挑,一则是南疆人不敢在天子脚下闹事儿,二则是南疆蛮夷下贱,去伺候暹罗吐蕃那起子南境蛮夷,这档子污遭事儿落在他们身上也是相得益彰。”
“在你眼里,南疆人竟是这般下贱不堪,”鹿知山讥诮地勾了勾唇,“所以你才不在意南疆人过得是怎么水深火热的日子,所以你也不在意这些年来有多少南疆人葬身异族人之手,又怎么会在意这区区八百南疆女子呢?”
鹿知岳哆嗦着道:“为保大荔安定,总得有人做出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