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知山面有难色:“可是如今我还在禁足中,又是父皇下的旨意,就连父皇病倒了,我都不能入宫去给父皇请安,就更别说是入朝主政了。”
“今时不同往日,即便王爷还在禁足中,但到底比不过朝政要紧,更何况万岁爷如今都已经点头答应了,”段飞鸿忙道,一边又拍了拍鹿知山的手背,缓声道,“王爷自十五岁就远离朝政,算起来都二十几年了,王爷是时候重返朝堂了。”
“左相大人真是这个意思?”鹿知山兀自有些不信。
“家父做了近四十年的左相,风风雨雨见得多了,说句没轻重的话,他是个看着诸位皇子长起来的,能让家父另眼相看的,从来就只有王爷一人,不管王爷是戍守南疆,还是在京师韬光养晦,家父没有一日是不挂心的,我段氏一门也始终不改初心、全力追随,”段飞鸿一字一字说得极是诚恳认真,“这些年来,为了保护王爷,我段氏一门不得已冷落了王爷,今时今日,正是王爷重返朝堂的大好契机,我段氏一门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这些我都知道,”鹿知山也拍了拍段飞鸿的手,颇有点儿动容道,“这些年来,段氏一门因我之故处处隐忍,处处收敛,我都看在眼里,也明白段氏一门的苦心孤诣,一直也都念着你们的好。”
“只要王爷能好,咱们这些老辈儿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段飞鸿的眼眶又有点热了,他忙得转过头去抿了口茶,等平复了情绪,这才又继续对鹿知山道,“王爷虽远离朝堂这么些年,但是却也不用太过担心,如今不光有我段氏一门鼎力相助,就连右相方泽端和吏部侍郎丁少典、这两人朝中重臣也都一力相助王爷,这次王爷能顺利入朝,也有他们的鼎力辅佐之功,所以明日王爷只管坦然入朝,不必担心这些。”
“是,有劳岳父大人和左相替我筹谋打算,永湛实在感激不尽。”鹿知山起身,对着段飞鸿深深一揖。
段飞鸿忙得起身,也对着鹿知山深深一揖:“属下恭祝王爷前程无量。”
……
送走段飞鸿后,杜衡挑着帘子进来,一脸含笑道:“左相一家这一次可是为将军出了大力,到底是姻亲,舍得为将军卖力。”
“不光是这次,这些年来左相为了我可谓是苦心孤诣,”鹿知山抿了口茶道,“我韬光养晦刻意低调,这些年来,左相也就一直配合着,再不与我有任何往来,在朝堂上也是忍着被魏俊辰压了这么些年,左相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是,将军所言正是。”杜衡道。
“王爷,”宋福挑着帘子进来,“青禾来了。”
“青禾?”鹿知山眉头一皱,忙得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快请进来。”
“是。”宋福躬身退下。
青禾挑着帘子进来,一脸带笑给鹿知山行礼道:“青禾拜见王爷,恭请王爷金安。”
“快起来,咱们师兄弟的哪儿用得着这起子繁文缛节?”鹿知山忙得扶了青禾起来,拉着青禾坐下,一边问道,“怎么这么晚了过来?可是师父有什么吩咐吗?”
“是,师父亲笔手书让弟子给师兄带过来,”青禾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取了封书信递过来,一边道,“师兄请过目。”
鹿知山忙得打开那书信,信笺上只有十个字——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鹿知山将信笺放在了桌上,看向青禾:“师父已经知道万岁爷病倒一事了?”
“是,西山猎场到香山不远,万岁爷在猎场扬刀立马,先生当时就觉得不大对劲儿,后来先生从旁处探得万岁爷果然甫一回宫就病倒了,就忙得让我来给师兄送信儿了,”青禾道,看向鹿知山,“师父知道万岁爷身子向来孱弱,这两年又是小病小灾的不断,这一次怕是病来如山倒了,师父的意思是,既是万岁爷卧病,且朝中并无储君,所以自然要由三位皇子主政,这是个机会,师兄务必要把握住。”
“师父素来心有七窍,虽隐深山而知天下事,”鹿知山含笑对青禾道,“你回去告诉师父,多谢他为我筹谋。”
“是,青禾一定带到,”青禾起身跟鹿知山辞行,“那青禾就告退了。”
……
嘉盛二十八年三月初五
万岁爷抱恙,陛下养病期间由三位皇子共同暂理朝政。
太和殿内,明黄的龙椅下,摆了三张黄花梨太师椅,三位皇子并肩从殿门缓步走入大殿,人生头一次踏上那六级台阶,第一次离那至尊之位这么近。
三人转身面向众臣,一道坐下,怀亲王在左,惠郡王在右,宁郡王端坐正中,他身材比寻常人健硕魁梧不少,这么一身暗黄五爪行龙郡王朝服穿在他身上,更显得他尊贵大气,这股子气势直逼得鹿知岳和鹿知城头皮发紧,他们并不是头一次瞧见鹿知山穿这身朝服,只是他们从来不知道,当这身朝服和朝堂联系在一起的时候,竟会生出这种不动声色的压迫感。
天生尊贵,他们见得多了,但是若这天生尊贵里头掺进去沙场铁血淬炼出来的凌然霸气,还有十多年来韬光隐晦练就出的八风不动的沉着冷静,这才真真让人胆战心惊。
鹿知岳一脑门子的汗,心里更是乱成了一团麻。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超越了鹿知山的,至少在有一段时间里是这样的,他为此曾洋洋得意过,也曾沾沾自喜过,但是时至今日,他才知道,自己和鹿知山差得有多远。
这个男人仍是一座大山,仍是不动声色就带给自己无穷压迫感的大山。
他看着下头齐齐整整站着的文武百官,他听着右相方泽端出列说了些什么,但是他就是听不明白,他口干舌燥得浑身都僵硬着。
鹿知城也好不到哪儿去,今时今日这样的场合,他也是有备而来的,但是甫一在宫门口遇见了鹿知山,他的腿肚子就开始有些打转了。
他不觉得自己是害怕鹿知山,但是鹿知山这一身迫人的气势实在太给人压迫感了。
右相方泽端手执玉笏出列,躬身道:“启禀三位王爷,京师送往吐蕃和暹罗的贡品已抵达南疆,这几日应该就能进入暹罗和吐蕃国境,虽然如今南疆形势安定,但是微臣以为朝廷却需慎重对待南疆一事,若是年年都海量银子流水似的送入吐蕃暹罗,怕是国库迟早有虚空一日,且吐蕃和暹罗素来不是好相与的,若是任由他们两国继续勾结,贪得无厌、坐地起价,只怕我大荔再富庶也满足不了他们的贪得无厌,臣以为朝廷不能不重视吐蕃暹罗两国。”
“右相大人所言正中微臣下怀,”大病初愈、今年头一次上朝的吏部尚书丁少典,饶是脸色不好,这时候却也慷慨陈词,“暹罗和吐蕃乃番邦蛮夷,两国素来不懂什么礼义廉耻,这些年也是因为大荔的白银贡品才稍稍安分,若是由着这两国年年岁岁坐地起价,大荔迟早要被他们拖垮,到时候大荔虚空,而暹罗和吐蕃却是兵强马壮,到时候暹罗和吐蕃自然不会继续安分下去,届时南疆必有一战,与其到时候被迫抵抗,倒不如从现在起,大荔就开始战备,以防万一。”
“马瑞林,你是兵部尚书,你来说说看。”鹿知山看向马瑞林,手指轻轻地点着椅把儿道。
“是,”马瑞林出列,站在丁少典一旁,他武将出身,乃是大荔朝堂硕果仅存的高阶武将,甫一开口声如洪钟,朝堂上的一众大臣都为之一振,“微臣觉得右相大人和丁尚书所言甚有道理,当年南疆一战,大荔战败,因此朝廷轻易不敢再出兵,用了这么些白银女子才换来这些年的安宁,但是说实在的,这些年南疆就真的安宁太平吗?臣听到的可不都是太平之声。”
“这些年来,暹罗和吐蕃对南疆袭扰从来都没有停过,越界抢粮抢人甚至杀人越货都不是稀罕事儿,从前南疆人饱受战火荼毒,后来南疆人深受战败其害,所以这些年来南疆人背井离乡实在不算少数,若不是实在忍无可忍,谁愿意背井离乡?谁愿意低三下四去外族人的地界讨生活?”说到这里,马瑞林的声音更大了,他目光扫视群臣,最后目光落在鹿知岳身上,“但是就算逃出了南疆,日子就能好过了吗?上河村、下河村的南疆人过得好吗?举村迁徙近万里,却仍旧难保身家性命,还要继续背负大荔战败的苦果,凭什么?!他们明明是战争的受害者,凭什么他们到如今还要过这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