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人好尖利的牙口啊,实在让人佩服,”有位三十出头模样的官员,讥诮道,“只是怎么当年顺化战败,大荔签订那起子丧权辱国的条约时,倒是不见丁大人你这般慷慨陈词?这时候南疆甫一传来小小胜况,丁尚书倒是这般慷慨陈词起来了。”
一众朝臣的目光在丁少典和那朝臣的身上流转,一时间,朝堂里静可闻针,一个个都等着丁少典反唇相讥,丁少典那样子的火爆性子,平时当着万岁面都敢针锋相对、据理力争,这时候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位新入朝的、面生官员,可那丁少典倒是一脸平静,没有要反驳的意思,实在让一众人惊诧。
“这位朱大人怕是新入朝的吧?”右相方泽端回过头瞥了一眼那年轻官员,缓声道。
那年轻官员忙得躬身道:“小臣鸿胪寺少卿朱世安见过右相大人。”
“鸿胪寺掌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凡国家大典礼、郊庙、祭祀、朝会、宴飨、经筵、册封、进历、进春、传制、奏捷、各供其事,是以,鸿胪寺官员应最重礼仪心性,”方泽端缓声道,一边看向端坐上位的三名皇子,躬身道,“微臣以为朱大人为人刻薄少礼,不能胜任鸿胪寺少卿一职,请三位王爷允准革除。”
丁少典当年乃属是旗帜鲜明的主战派,但是万岁爷被他烦的狠了,曾经一度把他贬出了京师,一边则又派魏俊辰去南疆和谈,待到魏俊辰和谈回京,条款内容落到丁少典的耳中时,丁少典气得大病一场,足足在外地养了三年才好,是以那段时间,朝中关于丁少典的消息甚少,所以这位年纪不大的朱大人不知当年事,也是情有可原,但是不知情却公然讥嘲从一品朝中大员,不是太愚笨就是太机灵了。
不过瞧着这位朱大人迫不及待的模样,显然是后者了,甫一入朝就亟不可待地抖机灵,只恨不能引更多人关注,自当年丁少典在金殿一鸣惊人之后,时不时就有人东施效颦,只是世间再无第二个丁少典,更何况这人还想把丁少典做自己的垫脚石,吃相也着实太难看了。
不等鹿知山和鹿知岳发话,鹿知城已经冷着脸看向段飞鸿:“鸿胪寺少卿乃属礼部,不知段大人以为右相所言可妥帖吗?”
段飞鸿忙得出列,躬身道:“微臣以为右相所言甚是,朱世安心术不正,委实不宜继续在礼部任职,微臣用人不察,还请王爷降罪!”
那朱世安早已经吓得面如纸色,当下双膝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忙不迭叩头如捣蒜,哭号道:“微臣无意冒犯丁大人,实在是无心之失,还请丁大人海涵!请王爷恕罪!”
鹿知城懒得看他这幅嘴脸,蹙着眉不耐烦地摆摆手:“来人,扒了他的朝服,拖出宫门!”
“是!属下遵命!”两个带刀侍卫忙得应声道,一左一右将那哭号不止的朱世安给拖了出去。
“就是有朱世安这样心术不正的官吏,大荔才会积贫积弱、朝纲不振!”鹿知城听着那刺耳的哭号声,实在怒火中烧,他蓦地站了起来,走下了那六级台阶,缓缓地在一众文武朝臣中走着,一边瞪着大气儿都不敢出的朝臣,一边继续怒喝,“你们把心思都用在什么地方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今儿你踩我一脚,明儿我再回踩你一脚!你们以为你们站着的是什么地儿?这不是你们耍心眼、抱团取暖的污遭地儿!这是大荔的朝堂!是大荔百姓的所有指望!也是你们报效朝廷、施展抱负的所在!这应该是天底下最神圣庄严的地方,但是你们到底都把这儿当成了什么地儿?!”
“难道你们悬梁刺股、寒窗苦读,就是为了蝇营狗苟、构陷他人?!就是为了陷害忠良、踩着别人的血肉往上爬?!你们就不觉得羞愧?!不会觉得寝食难安?!”
“你们对得起你们手里的玉笏吗?!对得起你们的寒窗十年?!对得起你们读的那起子圣贤书?!也对得起你们头上的三尺神明?!”
“你们到底为什么要做官!”
“啊!为什么要做官?!”
……
鹿知城站在大殿门口,他怔怔地看着外面的红墙黄瓦,看着那湛蓝的青天,他蓦地回首瞪着那金匾上的四个灼人眼球的大字——
正大光明。
他忽然就怒不可遏了起来,他眼睛瞪得更大了,声音都喊哑了:“既是穿上了这身朝服,就当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若是担不起这责任,现在就脱了朝服!有一个是一个,大荔朝堂不是养酒囊饭袋的地方,也不是供养蛀虫的朽木!过了今日,若是再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再有不作为的,就不是扒了朝服这么简单了!”
声音还在大殿里回荡,左右相已经带着文武百官跪地,齐声道:“微臣愿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鹿知城大步走到正中,也蓦地跪在了地上,他朗声对鹿知山和鹿知岳道:“臣弟虽不才,却是大荔皇子,更该为大荔出生入死,臣弟愿赴南疆!”
鹿知岳一惊,蓦地握住了椅柄:“……可是丽妃娘娘才刚刚下葬,你这个时候出京怕是不妥吧?”
大荔祖制,父母亡,子女当在家为父母守孝三年,皇室就更加看重这些了。
“孝顺在心不在表,更何况臣弟是为国效力,想来母妃在天之灵也不会因此怪罪臣弟的,”鹿知城一边说,一边又叩头,沉声道,“南疆的战备,一直是臣弟和兵部合理筹谋,臣弟以为,没有谁比臣弟更能胜任镇南大将军一职,臣弟恳请两位皇兄答允臣弟请求。”
鹿知岳没有再开口,只是看向鹿知山,鹿知山打量着鹿知城,缓声道:“可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鹿知城对鹿知山点点头。
“那就去吧,”鹿知山缓声道,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好儿郎保家卫国走四方,身为皇子,更该如此。”
“多谢皇兄。”鹿知城叩头道。
“快起来吧,”鹿知山起身,缓步走下台阶,亲手扶了鹿知城起来,一边目光环视群臣,一边缓声道,“惠郡王刚才说的不错,大荔朝堂不是豢养酒囊饭袋的地方,也不是供养蛀虫的朽木,大荔积贫积弱多少年了?究其根源,莫不是朝风不正,多少年了,官员营私的营私,结党的结党,贪污的贪污,能正直为官的竟成了凤毛麟角,若是任由这样发展下去,那就不单单是被暹罗吐蕃侵袭了,怕是亡国灭族就在眼前。”
比起刚才鹿知城的歇斯底里,鹿知山的声音实在不算大,而且语气一直很低缓,但是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他声音明明没有什么起伏,但是却更令人汗流浃背。
顿了顿,鹿知山又道:“我提议在六部之外,另组建廉部,主管大荔官员廉政、官风,给吏部官员晋升做个参考,也能向刑部提供官员贪污舞弊之证据,大家以为如何?”
“微臣觉得宁郡王所言甚是,”左相段增第一个点头同意,“微臣赞同!”
“微臣附议,朝中官风不正多年,早该下大力整治。”丁少典道。
“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
“既是大家没有意见,那廉部自今日就成立了,”鹿知山含笑道,一边走到丁少面前,伸手拍了拍丁少典的肩膀,含笑道,“我且索性独断专行一次,任命丁大人为第一任廉部尚书。”
丁少典忙得摆摆手:“王爷抬举,微臣原本不该推辞的,但是微臣还是吏部尚书,实在无暇兼任两部尚书,还请王爷另请高明。”
“我怕满朝官员除了丁大人之外,再无人敢担任这廉部尚书了,要知道,从今往后,这廉部尚书怕是最遭百官嫉恨的了,”鹿知山含笑道,“莫不是丁大人也不敢做这得罪人的廉部尚书?反而更喜欢做最受人追捧巴结的吏部尚书?”
“王爷这是哪儿的话?”丁少典挠了挠头,半天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实话,微臣还真挺心痒这廉部尚书的,王爷说的不错,微臣最不怕得罪人了,只是若微臣做了廉部尚书,那王爷还需新觅吏部尚书人选了。”
“你眼光好,就由你推举吧,”鹿知山轻轻拍了拍丁少典的肩膀,“也不着急,你慢慢挑,不光是吏部尚书,还有廉部官员,你有看得上眼的,就直管挑。”
“是,微臣多谢王爷厚爱。”丁少典跪地给鹿知山叩头行礼。
“丁大人快请起,”鹿知山忙得扶了丁少典起来。
端坐上位的鹿知岳,看着大殿中一片和气的景象,默默地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