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伦知道赵靖廷说的有道理,但心里就是不乐意,嘴里还一直哼哼唧唧着:“都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不也是担心吐蕃又一时脑热错了主意?”
“我瞧着三皇子倒不似是糊涂人,”穆南山接话道,一边又道,“即便三皇子有错主意的时候,不是还有大荔的和亲公主在旁提点吗?”
赵靖廷也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儿,公主乃是大荔人,难不成会偏向暹罗不成?若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的也是吐蕃,有了这一次南疆恶战,吐蕃与暹罗交恶乃是必然,远的不说,怕是五十年内都绝无通好可能。”
“那不如就让三皇子下令,把那幸存的两万吐蕃大军派往暹罗和吐蕃交界处,用来镇守吐蕃边疆如何?”穆南山抿了口茶,对两人道。
“你这倒是个好主意!”谢伦登时就使劲儿拍了一下穆南山的肩膀,眉开眼笑道,“那两万吐蕃大军必然恨毒了暹罗人,让他们镇守边疆,自然是错不了的,而且三皇子心里也必然承咱们大荔归还大军之情,真是一箭双雕!”
“不,应该是一箭三雕,”穆南山含笑道,“我听闻吐蕃人对公主颇多议论,届时这两万大军回归吐蕃,正值新皇登基,新后入主后宫之时,咱们大荔公主自然脸上有光,日后吐蕃人更不敢轻视了咱们大荔的和亲公主,公主往后的日子自然会好过。”
“正是这个理,”赵靖廷也点点头,一边放下了茶杯,从笔架上取下了毛笔,伏案写信,“我这就给永湛去信。”
“那你忙活吧,”谢伦对赵靖廷道,一边起身叫着穆南山,“山儿,咱们去偏殿和两盅?”
穆南山一怔:“谢大哥怎么这时候想起来喝酒了?”
“嘿嘿嘿,酒库里对了不少桂花酒,我早就馋着了,大师傅正在烤牦牛肉呢,正好咱们喝两盅,”谢伦含笑道,一边过去拉着穆南山朝外走,“桂花酒你可得好好喝,都是王爷和王妃亲手酿的,味道好着呢。”
穆南山原是没有心思喝酒的,可是一听是穆南枝酿的酒,当下就含笑道:“行,咱们今儿一醉方休。”
“你们慢点儿喝,等着我,我一会儿就忙活完了,”赵靖廷在后面喊道,他也馋得要死,见谢伦和穆南山不理他,他声音又提高了一倍,“给我留点儿!”
谢伦才不理他,拉着穆南山颠儿颠儿地出了书房。
……
偏殿。
大师傅已经在偏殿忙活好一阵子了,因为外头下着大雪,不便烤肉,谢伦又想吃现烤的,所以就让人收拾出了偏殿来,让大师傅直接在偏殿里生火架上了牦牛肉和羊排烤着了,谢伦和穆南山掀开厚重的门帘进来的时候,哈喇子差点儿没掉地上来,烤架上牛肉羊肉油滋滋的正冒着香味,谢伦忙得就抹了抹嘴,心中暗骂几句没出息。
大师傅看谢伦他们进来,含笑道:“烤肉现在就能吃了,小的正想去前院叫将军呢,二位将军快请入座。”
“哇,这也忒香了,”谢伦三步两步走到烤架前,直接取了匕首割了一块肉塞进嘴里,又烫又热,他也没怎么嚼就囫囵着吞下了肚,更是赞不绝口,“打师傅,你这手艺真是御厨都比不上!”
“将军谬赞了,不过熟能生巧罢了,二位将军慢用,小的先告退。”大师傅躬身退下了。
“南山,你坐过来,”谢伦招呼穆南山坐在自己身边,一边递了一把匕首给穆南山,一边道,“吐蕃的饭食实在难吃,而且还总煮不熟,但是这烤肉却实在美味,我就算是一日吃三顿也不会腻。”
穆南山倒是不像谢伦那么馋,割了一块羊肉送到嘴里,一边评价道:“味道还算可以。”
“就只算可以?”谢伦又朝嘴里塞了一大块牦牛肉,说话都有点儿含糊了。
“我在北狄都吃了二十年了,实在吃不出什么好来。”穆南山含笑道,一边从酒坛里倒了一壶酒出来,放在炭火上热着。
“是了,你刚到库伦的时候,还嫌咱们库伦的羊肉不如你们北狄的好吃呢,我当时面上不说,但是心里却早骂你八百回了,”谢伦回想起往事,忍不住勾了勾唇,一边取了两个酒杯放在了两人面前,一边打量着穆南山沉静的侧脸,“山儿,你和从前真不大一样了。”
穆南山取了酒壶过来,给两人倒上,一边含笑问谢伦:“哪里不一样了?”
“从前是心高气傲的小伙子,如今是沉稳成熟的男子汉了,山儿,我真为你高兴,”谢伦端着酒杯跟穆南山碰了一下,也没着急喝,仍旧打量着穆南山,顿了顿,才道,“只是这阵子,我觉得你似乎又不同了,山儿,你是不是有心事?”
穆南山的手指一颤,洒出了半杯桂花酒,他轻轻地吸了口气,然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没有回答谢伦的话,而是自顾自又斟了一杯酒,仍是一饮而尽,等他要斟第三杯酒的时候,谢伦却一把夺过了他的酒杯。
“你到底怎么了?自打中秋节我就觉得你有些不大对。”谢伦蹙眉问道,穆南山虽然酒量不错,但是却从来不是好酒的人,每次饮酒也都很有分寸,从来不会这么一杯一杯闷着喝酒。
“谢大哥,不是说好了今儿咱们一醉方休吗?”穆南山牵了牵唇,一边伸手重重抹了把脸,然后对谢伦含笑道,“你就别问了,咱们就好好儿喝酒。”
“我不问?那谁会问?”谢伦沉着脸,把酒杯放得更远了,他打量着穆南山的脸,少年郎吊儿郎当的笑着,但是那笑却比哭更难看,谢伦轻轻地吐了口气,然后身后揉了揉穆南山的头,“怎么?小孩儿现在也有心事了?都不肯跟哥哥说了?”
穆南山的鼻头蓦地一酸,他忙得吸了口气儿,扭过了头,对着跳动明黄的火焰,他半晌出神,最后,他有点儿泄气地耷拉着头:“谢大哥,我娘亲不要我了。”
谢伦一怔:“山儿,你这是什么意思?端慧和硕公主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穆南山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谢伦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拉着凳子,朝穆南山那边挪了挪,然后小心翼翼问道:“那天,端慧和硕公主给你的信,上面都写了什么?”
穆南山浑身一僵,半晌才又摇摇头,仍旧是一言不发。
谢伦心里有数了,必定是端慧和硕公主在信里写了什么伤了穆南山的心了,所以自从中秋一来,这小伙子就一直情绪低落蔫头耷脑的。
谢伦也没有再刨根问底什么,他默默地斟上了酒,把酒杯塞到了穆南山的手里,一边轻轻揉了揉穆南山的手,道:“来,咱们哥俩儿今儿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穆南山这下才睁开了眼,对谢伦勾了勾唇,然后一饮而尽。
谢伦也跟着一饮而尽,然后把酒坛子都抱上了桌,也不再加热,就直接倒着凉酒喝,两人你一杯我一杯,越喝越痛快,就越觉得酒杯忒小了点儿,最后两人索性一人抱着一个酒坛子,对着灌。
“谢大哥,我这么些年,一直……一直都为了我娘亲活着,真的,都是为了她活着,我自小就知道,她的指望全都在我的身上,我就……就一直努力,为了不让她失望,她想做左夫人,我就一直为她使着劲儿,我想干的,不想干的,我都统统为她干了,虽然……虽然我心里一直很苦闷,但是……但是只要是她想要的,我就从来没有想过违逆,她是我娘亲啊,”一坛子桂花酒下肚,穆南山明显喝醉了,话也多了起来,他趴在谢伦的大腿上,呜咽着,“她说她活着都是为了我,我是她唯一的指望,但是……但是难道我就不是为她活着的?谢大哥,你不知道我过得有多累,这二十五年来,我从来就没有喜好,没有情绪,根本没有自己的生活,我都是为她活着的,真的,都是为了我娘亲,但是现在……现在她忽然就不要我了,不要我了……”
谢伦取了帕子给穆南山擦眼泪,一边轻声道:“南山,到底怎么了?”
“她说……她想过安稳日子了,说她……说她什么都不求了,就求一个良人在侧,半生安稳,但是……但是我要怎么办?”穆南山哭得更厉害了,他死死抱着谢伦的腰,眼泪鼻涕都黏在了谢伦的身上,“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听她的,做什么都是为了她,然后现在,她跟我说,她已经不需要我这个儿子了,她又怀上了一个新儿子了,这个儿子和我不一样,是……是她和心上人的种,不像我……”
“那我和长姐算什么?!”
“长姐被她早早放逐,我被她……驯成了一只温顺听话的哈巴狗儿,可现在……现在她要丢弃我了,她说她要过上新生活,要和过去的屈辱和折磨说再见了,但是我和长姐算什么?我们这对姐弟就……就是她这前半生的耻辱标志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