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每一次打开这个抽屉看到这幅画,他都会心疼得厉害,这一次,他却没觉得心疼,只觉得心里有股子淡淡的忧愁和迷惘。
谢伦,是他永远得不到的一轮明月,多少年了,他在黑夜里踽踽独行,盲目又无奈地追随着那道白月光,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生活里多出了色彩,渐渐地照亮了他的生活,拉着他出了那寂冷孤独的黑夜,站在了暖阳之下。
他从来都没有这么温暖、舒坦过,他贪恋这一份舒坦,感受过这样的温暖明媚,他就再不愿意回到那浓黑的夜里。
但是……
但是,这又怎么由得他呢?
嘉盛二十八年十一月初十
朝廷颁发大行皇帝的遗诏于天下。
“朕受皇天之命,膺大位于世,定祸乱而偃兵,妥生民于市野,谨抚驭以膺天命,今二十有八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专志有意于民。今年六十有六,筋力衰微,朝夕危惧,虑恐不终。今得自然万物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长子永湛,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以勤民政。中外文武臣僚,同心辅佐,以福吾民。凡葬祭之仪,一如汉文勿异。布告天下。”
全国致哀,二十七日天内不许演戏作乐。
嘉盛二十八年十一月十一
嘉盛皇帝下葬。
钦天监择良辰,新帝登基定在十一月十八。
封后嘉礼则定在十二月十二。
宁郡王府。
宁郡王府今儿很热闹,宋福在前院忙着指挥搬东西,吉祥带着一众小厮在库房清点库存,今儿宁郡王府要搬家,自然是要搬进宫里去。
虽然四下都乱糟糟的,但是后院却是一派宁静。
软榻上,穆南枝窝在鹿知山的怀里,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鹿知山则低着头看她,时不时还凑过去亲一亲穆南枝的发旋。
“表哥,你看下雪了。”穆南枝道。
“是啊,下雪了,”鹿知山柔声道,一边环着穆南枝,大手握紧了她的小手,一边道,“这是今天的第一场雪,咱们一起赏雪。”
“去年第一场雪咱们也在一起,”想起往事,穆南枝不由得勾了勾唇,也笑了,“那时候,我们正吃早饭呢,吃了一半天儿就飘雪了。”
“然后你就非要闹着出去玩,说要打雪仗还要堆雪人,”鹿知山笑道,声音里都是回忆起往事的温柔,“结果那场雪太小,又只下了那么一会儿,转眼就都化了,别说是堆雪人了,就连个雪点子都没有,你为此还生了好大一通气。”
“我才没生气呢,”穆南枝别别扭扭的笑了,一边小声道,“从前听太妃说过,第一场雪水最是珍贵,集下来烹茶是最好的了,偏生那场雪就下那么一丁点儿,我自然不高兴了。”
“所以,咱们现在要不要去后花园收集雪水?”鹿知山柔声问。
“当真?”穆南枝蓦地转脸看向鹿知山,一脸的喜不自禁,“你平时都不许我下雪天出门的,怎么……怎么这一回这么好心肠了?”
鹿知山顿时一脸黑线:“莫不是表哥担心你受冻,竟就不是好心肠了?”
穆南枝忙得摇头摆手:“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表哥的心肠一直都很好啊,只是今天更好了许多!这么多!不不不!是这么多!”
鹿知山看着小孩儿在他面前比手画脚说他好了这么多那么多,忍不住笑了,凑过去亲了亲她红嘟嘟的唇,一边拉着小孩儿下了软榻,亲手给她挑了新做的一件白狐皮大氅给穿上,又取了白狐帽子给她戴上,风毛出的很好,油光水滑的,越发显得小孩儿的脸小,活像个年画娃娃似的,鹿知山瞧着她这幅模样,到底没忍住,又凑过去亲了好一会儿,等两人终于出门的时候,穆南枝的脸颊都红的不像样了。
“怎么脸怎么红?”鹿知山牵着她出门,一边瞄着她羞答答的模样,一边心情很好地打趣她,“小脑袋又想什么坏事儿了?”
“……你别胡思乱想,我就是……”穆南枝被男人这么打趣着,一时间脸更红了,声音也更小了,“我就是觉得冷,脸是被冻红的。”
“既是囡囡觉得冷,那咱们就回房去吧。”鹿知山蓦地站住了,一边蹙着眉拉住了穆南枝的手。
“不不不!”穆南枝忙得摇头跺脚,“表哥!表哥!我不冷!一点儿都不冷!”
鹿知山不忍心再逗她,带着她去了后花园收集雪水去了,这时节寒梅怒放,后花园一派嫣然冷香,很是漂亮。
鹿知山不让穆南枝动手,自己动手收集雪水,穆南枝就小麻雀似的一直围着他叽叽喳喳。
“表哥,皇宫里的梅园可比咱们王府里的大出好几倍呢,以后咱们可以去哪儿收集雪水,”穆南枝一边说着一边折了一朵红梅簪进自己的鬓角,一边跟鹿知山道,“就是皇宫里头的人太多了,被人家这么一直盯着,我怕都不好意思跟你一块儿去。”
“那就不让他们看,”鹿知山看着小孩儿鬓角的红梅,一颗心都柔软的不像话,“以后整个皇宫都是咱们的,囡囡可是当家主母,在自己家里,囡囡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有顾虑。”
“那表哥,我能不能换间寝宫住?”穆南枝眨巴着眼睛看着鹿知山,她其实已经憋了好几天了,“我不想住景仁宫,也不想住……太和殿,咱们重新挑一间宫殿住好不好?”
鹿知山换了另外一个坛子过来,一边看先穆南枝:“囡囡想住哪一间?”
穆南枝忙欢欢喜喜道:“哪一间都成,表哥你挑你喜欢的,而且上朝也方便的,我都无所谓的。”
“那就乾清宫吧,”鹿知山含笑道,“我已经吩咐人布置了,就是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乾清宫?”穆南枝一怔,有点迟疑道,“那不是最大的一座宫殿吗?不是说只有太祖皇帝住过吗?其他历代天子为显敬意,都没有入住过乾清宫吗?咱们这么贸然去住,是不是有失恭敬呀?”
鹿知山勾了勾唇道:“和香香公主住,自然要住最好的地方。”
穆南枝蹙眉:“表哥,我和你说正经的!”
“我说的就是正经的啊,”鹿知山一边道,一边掸了掸袖子上的雪花,脸上果然没有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囡囡,咱们要住进去的不光光是一座宫殿,而是往后咱们自己的家,乾清宫的位置最好,且地方也大,够你耍得开软鞭,也够你玩的开弹弓的,离御花园也进,出宫也方便,我觉得乾清宫最好。”
穆南枝心里暖融融的,但是却兀自担心:“可是表哥,万一大臣上书训斥你不尊太祖可怎么好?你新君上位,自是要博个好彩头才是。”
鹿知山瞧着穆南枝一脸紧张模样,不由得笑了,他有心伸手摸了摸小孩儿的脸,但是又怕冰着了她,当下俯下身啄了啄小孩儿的额头,一边道:“大荔哪条历法说乾清宫就必得空置?”
穆南枝摇摇头:“没有。”
“既是没有,那他们为什么要训斥我?”
穆南枝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只是到底还有点儿犹疑:“可是……别的皇帝都没有入主过乾清宫啊?难道这不是约定俗成的吗?”
“可是历代的帝后也没有共居过一间宫殿啊,说起来咱们为皇宫还省下了一间宫殿,大臣们若是上书,也必定是褒奖咱们节俭。”鹿知山柔声道。
穆南枝一怔,随即也笑了:“嘿嘿,表哥你说得对。”
嘉盛二十八年十一月十二
乾清宫。
寝殿。
头一次在乾清宫醒来的时候,鹿知山已经上朝去了,身边空荡荡的,穆南枝在床上滚了滚,滚到了鹿知山的枕头上,又趴了一会儿,这才懒洋洋地唤道:“吉祥。”
“是,娘娘,您醒啦?”吉祥忙得进来,一边撩起了床帐,一边道,“娘娘,奴婢伺候您梳洗。”
“什么时候了?”穆南枝趴了起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吉祥,“表哥什么时候回来。”
“启禀娘娘万岁爷刚才让人传话来,说是这会子就回来,让您准备一下一起用早膳,”吉祥一边道,一边递了茶水过来,“娘娘,您先喝杯茶润润喉。”
“那你怎么都不叫醒我?”穆南枝一阵手忙脚乱,也不喝茶了,忙得从床上跳了下来,一边急匆匆道,“快快快给我梳洗更衣。”
吉祥忙得去给取衣服,一边又道:“万岁爷吩咐了,说不许唤娘娘起来,由得娘娘睡到自然醒。”
穆南枝听她一口一个万岁爷,甚是别扭,对吉祥小声道:“叫嗣皇帝。”
吉祥含笑道:“一样的,一样的。”
穆南枝没再理她,穿好了衣裳洗好脸的时候,正瞧着鹿知山进来,穆南枝忙起身,欢欢喜喜迎上前:“一醒来就看见表哥,真是太好了,住在宫里果然比王府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