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要一家人守岁的,但除了周炽和鹿知城之外,其他的一干人吃了年夜饭之后就开始打哈欠了,柳父柳母年迈,根本就熬不了夜,周燃忙呵呵了一整天,这时候早就乏了,匆匆地就带着腾儿回房歇着了,柳长生自然颠儿颠儿地跟着媳妇儿孩子热炕头去了,按照周燃定下的老规矩,除夕这日不用下人伺候,一众下人回家的回家,团聚的团聚,所以一时间,偌大的广西巡抚衙门里头,就剩下了周炽和鹿知城。
方才席间,鹿知城和柳长生多喝了两杯,他的酒量不算大,但好在喝得是女儿红,度数低不醉人,就是微微红着脸,这时候靠在周炽肩膀上,懒洋洋地笑着:“咱姐夫的酒量也没多好嘛,连女儿红也喝不了一斤,一点儿都不像是在军中待过的人,倒是柳伯父能喝得很,我瞧着今儿他还是收着量的,要不然我和姐夫都得喝到钻桌底去。”
“是,柳伯父是个能喝的,”周炽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道,他其实不喜欢吃这些子干果零嘴,这起子零嘴也都是为腾儿准备的,只是不知怎么的,他今儿馋得厉害,从白到黑就压根儿没有停过嘴,“听姐夫说,柳伯父年轻时候酒量甚是骇人,有一次和人斗酒,生生喝了六坛子的沉缸酒,结果人就糊涂了,抱着院子里的大槐树睡了一整宿,然后柳伯母就拿这个典故打趣他,柳伯父自此都不怎么喝酒了。”
“呵呵,抱着大槐树,这也忒有画面感了,”鹿知城笑个不停,在周炽的颈窝里头蹭了蹭,语气里就带了些撒娇的意味,“我就算是喝醉了,也绝对只抱咱家香香软软的好哥哥,才不去抱什么硬邦邦的大槐树。”
周炽被他这么叫着,心里有酥又痒,一边转头亲了亲鹿知城汗涔涔的额头,一边把手里的瓜子米儿味到了鹿知城的嘴里,一边道:“时候还早,要不咱们出去走走?”
“好啊,”鹿知城忙得就坐直了身子,对周炽笑道,“我原本还想着带腾儿放烟火的,哪知道那小子天一黑就睡了,我刚才还纳闷要怎么处置我从云南带来的两箱子烟火呢,这下好了,我和哥去放烟火!”
“瞧你这贪玩的尽头,比腾儿还小点儿,”周炽看着他亮晶晶的眸子,不由得笑了,“哪里像是个二十多岁的大人。”
“我又没放过烟火,所以一直特别想放烟火来着,”鹿知城有点儿难为情,扭捏地道,“一直想找个机会,亲手放烟火,能一次放个够才最好,难得终于有了这么个好机会,哥你就别笑话我了,我也就在你面前才这样,嘿嘿。”
“真的没放过烟火?”周炽一脸的诧异,一边从屏风上取了披风给鹿知城披上,一边牵着鹿知城的手朝外走还巴巴地问着,“你小时候也没放过烟火?宫里还能缺烟火?我才不信。”
“宫里是不缺烟火,但是母妃却不许我碰。”鹿知城反手握着周炽的手,轻轻地揉捏着周炽的温热的手指,一边轻轻叹息道。
“她总是说我是皇子,最需沉稳妥帖,不能做一丁点儿的出格事,要不然就会惹父皇不快,倒是长姐比我自在许多,除夕夜放烟花,元宵节遛出宫去逛夜市,对她来说都是常有事,对我这个皇子来说,却是想都不能想的,所以啊,每年除夕,我最羡慕的就是负责放烟火的宫人了,眼馋得很啊。”
“那你小时候都没出过宫吗?”周炽问,一脸的不可置信。
“十三岁之前还没出过宫,”鹿知城忖思一会儿,然后继续道,“十三岁那年,我终于到了能上猎场的年纪,那年春猎才随着父皇出宫去了西郊猎场,嘿嘿,你不知道,那天我多快活。”
就是那一天,他遇到穆南枝。
即便是这个时候,即使他和周炽肩并肩,可是想起穆南枝,鹿知城心里还是暖和和的,穆南枝之于她,永远都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她是一个绮丽温婉的梦,让少年人沉醉不醒,而今,他从梦中醒来,扎扎实实地握住了周炽的手,也认认真真地和那个梦挥手作别。
“十三年都没出过宫?”周炽咋舌不已,双眼瞪得像铜铃,“十三岁的时候,我都已经随将军来南疆了!”
“是吗?”鹿知城看着他笑了,带着无奈又带着点儿遗憾,“那我可真羡慕大皇兄,一早就认识了你,若是换做是我,也不用你等我这么些年了。”
“呸!净说占便宜的话,我十三岁的时候,你小子怕是还穿着开裆裤满地爬呢!”周炽啐他,一边又好奇道,“是只有你这样,还是所有的皇子都是这般严苛?十多年都不许出宫?”
“不是,二皇兄和四皇兄乃是帝后嫡子,身份尊贵,平素随着帝后去的场合也多,出宫的机会自然也多,比我见得世面也多,三皇兄是万贵妃所生,万贵妃当年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有父皇宠着,三皇兄更是风头无两,简直比二皇兄和四皇子还要珠贵些,去哪儿都是乌泱泱的一群人跟着,听闻京中那起子有名的酒楼饭庄乐馆茶室都常年给三皇兄留着地方呢,所以人家哪里如我一般坐井观天?”
周炽想象着幼年之时的鹿知城眼巴巴地看着一众皇兄呼风唤雨自在肆意,难免有些心疼,当下握紧了鹿知城的手,就听着鹿知城继续道。
“不过我一点儿都不眼热三皇兄,我那时候最崇拜的是大皇兄,大皇兄最得父皇宠爱,自小就有自由进出皇宫的特权,小小的年纪却有屠狼伏虎之勇,一早就被册封为王,十四岁就能随军北上去恰克图练兵,十五岁就一举成为镇南大将军亲赴南疆战场,漫说是我们这一辈的皇子,怕是纵观大荔皇朝,也找不出比他更传奇更勇猛的皇子了,”鹿知城轻轻叹息,一边又勾着唇笑了,“我幼年之时,母妃对我说的最多的便是,你大皇兄如何如何厉害,你大皇兄怎么怎么的有本事,你都不知道我那时候多厌恶嫉妒大皇兄,呵呵,怕是其他几位皇兄,也和我感同身受。”
周炽也跟着笑:“我能理会的,小时候,长姐也对我挑三拣四的,她觉得郑作阳比我有头脑,谢伦比我功夫好,杜衡比我有城府,反正在长姐眼里,我就是个一无是处、只会跟她讨吃讨喝的没出息的主儿!呵呵!”
“你便是再没出息,长姐必然也是最疼爱你。”鹿知城含笑道。
周炽却摇摇头,一本正经看向鹿知城:“那是从前,如今长姐怕是换了心尖尖儿了。”
鹿知城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哥,你不是连我的醋都吃吧?长姐疼你疼我还不是一样的?再说了,长姐之所以疼我,还不是因你之故?”
“你知道就好,”周炽冷哼一声,一边道,“别看长姐如今对你疼爱有加,日后你若是胆敢对我不起,必然也是长姐第一个站出来剥你的皮,她从小可是连狼皮虎皮都敢剥的!”
鹿知城想起白日里周燃和蔼和亲的笑,登时浑身一颤:“长姐真就这么……凶残?”
“哼,你看姐夫不就知道了?”周炽缓声道,一脸云淡风轻。
鹿知城挠了挠头,陪笑道:“长姐对姐夫那叫情深意重,哪里就残暴了?”
“那我对你也情深意重?”周炽挑眉看向鹿知城,戏谑道,“都道是有样学样,我跟着长姐这么些年,自然也是学了不少手段的,你既然稀罕,那我就都招呼到你身上来了。”
鹿知城面色一僵,有点儿可怜兮兮道:“哥,你揍人疼吗?我瞧着长姐的手劲儿就特别大,下午在厨房里头,腾儿嚷着要吃核桃来着,她就徒手捏核桃来着,啪啪啪啪地捏核桃,那气势简直都把我给震着了,我当时还想若是换成脑袋瓜,长姐是不是也二话不说捏个粉碎?咳咳咳,那个……哥,你……你你也能徒手捏核桃吗?”
周炽一脸黑线:“……”
鹿知城有点儿紧张的抿抿唇:“你能比长姐稍微温柔点儿吗?当然我不是说长姐不好,但是我……我到底是堂堂从一品郡王,若是成日脸上挂着彩,实在……咳咳……实在不好看,而且还有累皇家天颜不是?”
周炽的脸更黑了:“……”
鹿知城瞧着周炽一言不发就直勾勾看向眼,更着急了,抓耳挠腮地继续组织语言:“哥,你别误会,你要是有什么爱好,什么癖好,我能接受,咳咳,就是不能接受我也会试着接受,但是……但是咱能不能私底下进行,别……别别让我在外人面前太丢面儿,成不成?”
周炽终于忍不住了:“你允许我打你?”
鹿知城更加可怜兮兮了,点点头,一副受委屈的小媳妇模样:“哥,我要是有什么做不对的,你当然能管教我了,我知道你肯定都是为我好,就算……就算你有什么……什么难以启齿的癖好,我也能接受,真的,你一点儿都不勉强。”
周炽嘴唇一阵抽搐,蓦地一把甩开了鹿知城的手:“老子不会徒手捏核桃!也没有你说的那种癖好!”
周炽这么一声吼,鹿知城吓得登时捂住了脸:“哥,别打脸!千万别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