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姑为什么要一直闷在厨房里头?”宋桐放下了筷子,沉声问可儿。
“因为她做了好多次,可是我一尝,就觉得味道不对,和娘亲做的不一样,然后小姑姑就重新回厨房做了呀,”可儿一边“咕叽咕叽”地喝着牛乳茶,一边又眨巴着眼睛道,“今天中午,小姑姑总算做对了味儿了,小姑姑可开心了,说是以后只要我和爹爹想吃娘亲做的菜,她就立刻下厨做给我们吃,爹爹你看,还有这边的血肠、鹿唇、包子、馅饼……小姑姑都做了好多遍呢,可好吃了!和娘亲做的简直一模一样,爹爹你快尝尝吧!”
宋桐的视线有点儿模糊,心里传出些钝钝的疼,他回想着白氏从前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回想着他抱着可儿跟在后头时不时偷吃一口肉的场景,回想着白氏扭头过来呵斥他们爷俩的无奈又宽容的表情……
渐渐地,那张脸变成了吉祥。
“爹爹,你怎么都不吃了?”可儿总算发现了爹爹的异样,顿时乖巧安静了下来,她扯着宋桐的袖子,小心翼翼道,“爹爹,你不是最爱吃娘亲做的饭吗?小姑姑做的真的特别像啊,可是怎么你都不吃啊?”
“爹爹吃,爹爹吃。”宋桐忙道,一边低下头去吃面前的那盘子炙烤天鹅肉,一边默默地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一筷子的天鹅肉还没吃完,就听外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宋桐蓦地就挺直了腰背,然后就瞧着可儿欢天喜地迎了出去:“小姑姑来喽!小姑姑来喽!”
吉祥端着一大碗炝锅面进来,仗着后院的厨房离得不远,她没有用托盘,就这么两手端着豆红釉的大瓷碗进来,这时候已经觉得烫了,瞧着可儿又朝自己跑来,忙得提醒道:“可儿快让开!仔细烫着!块躲开!”
宋桐忙得起身迎了上来,从她手里接过了面碗:“我来。”
“好。”吉祥一怔,低垂着眉眼把手撤了下去,看着宋桐稳稳端着面,放在了桌子上。
吉祥背在身后的双手,一下下轻轻捻着。
刚才短短一瞬的相接,宋桐的手上的温度,让她浑身都火烧火燎的,她不自在地扭过了脸,刚才慌慌张张回房戴上的那一对嵌珍珠碧玉耳坠泛着柔和的光。
“小姑姑,你过来坐呀!”可儿拉着吉祥坐了下来,一边欢欢喜喜地道,“小姑姑,爹爹刚才也说了,说你做的饭和娘亲一样好吃!爹爹爱吃呢!”
“是吗?”吉祥对着可儿笑了,一边拿眼瞄着宋桐,瞧着宋桐没有吃面的意思,心里难免就有点儿落落,顿了顿,才对宋桐道,“我听闻今儿是兄长的生辰,所以就自作主张给兄长做了几道菜,按说寿面该做汤面的,可是我寻思着兄长顶着寒风赶路,必定是又饥又冷,所以就擅自做主改做了这炝锅面,还请兄长别见怪。”
宋桐还没说话,可儿已经好奇地凑过去了,嗅着炝锅面油辣辣的味道,登时食指大动,当下就嚷嚷着:“爹爹,我也想吃炝锅面!我还没吃过呢!一闻就好吃!”
“好,”宋桐随手取了只碗,挑了几筷子炝锅面进去,一边递给可儿,一边嘱咐道,“慢点儿吃,有点辣的。”
“嗯,”可儿忙得端着碗,挑着面吃了起来,显然是被辣着了,一边“丝丝”地吸着气,一边却仍旧不住嘴地吃,“好吃!好吃!小姑姑真是太厉害了!可儿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条!爹爹你也吃!”
宋桐笑着揉了揉可儿的小脑袋,一边也取了筷子埋头吃了起来,他真是饿得厉害,原本对着这样一桌子的饭菜,他是一点儿胃口都没有的,但是对着这一大碗热辣辣的炝锅面,他却是胃口大开。
吉祥瞧着这一对狼吞虎咽的父子俩,暗暗地舒了口气,一边起身给两人倒了茶递过去。
一大碗的炝锅面下去,宋桐有点儿意犹未尽,一边抹了抹嘴,一边看向吉祥:“还有吗?”
吉祥一怔,忙得起身道:“我再去给兄长煮面,很快就得了!兄长你在这儿等等!”
“小姑姑,我也想吃!”可儿追着喊,“我还能吃一大碗呢!最大的那种大海碗!”
“行行行!准保给你做一大海碗来!”吉祥笑着捏了捏可儿的红彤彤的脸,然后就急忙忙地转身出了偏殿。
……
吉祥刚切好肉丝的时候,就听着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她忙得抬眼看去,果然见着宋桐推门进了厨房来。
吉祥忙得擦了擦手,一边蹙眉问道:“兄长怎么进来了?这眼看着就好了,兄长快回去吧,可儿一个人在屋里呢,我可不放心呢。”
“没事儿,她已经睡了,”宋桐道,一边打量着厨房,一边走到了锅台前坐下,对吉祥道,“我给你生火吧。”
吉祥哪里就想让他生火了?当下忙得摆手道:“兄长你快起来,没得沾染了一身的油烟味儿,我这一会儿就好了,您去偏殿等着就是了,快进屋去。”
“没事儿,小时候也不是没做过这些。”宋桐淡淡地道,一边攒了把柴火塞进了灶门里,瞧着架势,果然是个会做家事的。
吉祥也没再说什么,当下放了猪油下去,用葱姜蒜、花椒、辣椒面炝了锅,然后放了肉丝进去翻炒,再朝里头添了水,然后盖上了锅盖。
忙活完了这些,吉祥有点儿无措地站在灶台前,她甚少有和宋桐独处的机会,尤其还是在这样寂静的深夜,她有点儿忸怩,头都抬不起了来,在原地杵了一会儿之后,她默默地把事先准备好的面条还有青菜放在了灶台边,然后,她就又无措地站着了。
“过来,”宋桐指了指身边的小板凳,对吉祥道,“过来烤烤火。”
“哦。”吉祥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宋桐身边,又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
宋桐瞧着那双红肿不堪的手,心里讷讷的难受,吉祥从前可是穆南枝身边一等一的红人,虽说是个侍婢,但是过得却是寻常贵人都过不上的金贵日子,宋桐记得就在几个月前,还在回北狄的途中,吉祥的手还是那样柔白细腻,当时他们被困在暴风雪里,这双白玉似的手成日地为他们父子烹茶做饭,他当时心里还觉得甚是不忍,可是这时候,这双手又红又肿,显然是被冻疮折腾得够呛,甚至左手小指上的冻疮还裂开了口,上面结了一层淡黄色的痂。
她从前一定没有生冻疮的经验吧?所以甫一到了北狄就生了这许多冻疮。
是了,她从前是随着皇后娘娘住在宫里的,那般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又怎么可能会生冻疮呢?
……
吉祥意识到宋桐一直在看自己的手,忙得就把手收了回去,心里甚是泄气,这瞧见了她这么一双烂乎乎的手,宋桐肯定觉得特别恶心吧?一会子宋桐怕是都不愿意吃她做的这锅面了吧?
谁想,宋桐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吉祥登时就惊得双目圆瞪,一颗心都蹦到了嗓子眼儿:“……哥!哥!”
“过来,烤烤手。”宋桐轻声道,一边握着吉祥的手,朝灶门前送了送,他能感受到自己手里的那双手颤抖的厉害,他知道吉祥一定心悸得厉害,可是,他没有放开吉祥的手,他没再说话,吉祥也没有开口,渐渐地,那双手不再颤抖了,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交握着双手,坐在这热乎乎亮堂堂的灶火前。
“吉祥,人人都说傻人有傻福,但是我不信,”半晌,宋桐缓声开了口,一边放开了吉祥的手,一边对着那跳动的火苗沉声道,“所以吉祥,你要聪明点儿,别犯傻。”
吉祥看着自己孤零零的手,鼻头陡然一酸,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一点儿颤了,还带着点儿倔:“你……你管不着。”
宋桐眉头拧着看向她:“我是你哥!”
“也不过就是个挂名的!”吉祥梗着脖子道,似是个被激怒了的小公鸡似的,话一出口,她又有些后悔,默默地别过了头,半晌,她听着宋桐轻轻地叹息了一口,一时间,她的眼睛都模糊了。
是啊,她傻。
她自以为是小心翼翼的傻,是不被人察觉的傻,是自己午夜梦回时、偷偷摸摸咂摸滋味的傻,谁想人家一早就看出来了,兴许还在心里一直嫌弃着她。
她觉得实在难过、委屈又火大,可是听到锅里传来咕嘟嘟的水烧开的声音,她又默默地站起来,把面条给下了锅,一边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捞着。
宋桐看着吉祥被火光照亮的半边脸,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和紧绷的唇角,到底还是把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面条七八分熟的时候,吉祥把青菜下了锅,然后一边取了面碗过来,一边闷闷地对宋桐道:“行了,不用烧火了。”
宋桐丢开了手里的干草,又把灶里的火给拍灭了,然后起了身去洗手,一转身,吉祥已经盛好了面,只是吉祥显然心情不大好,也没有找什么喜庆的豆红釉瓷碗,不过是随手寻摸的一个白瓷碗,面条肉丝青菜叶稀里糊涂地盛了一大碗,朝灶台上一放,扭头就出了厨房。
“吉祥!”宋桐拧着眉道。
吉祥没理他,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的房。
宋桐无奈地摇摇头,也没有再回偏殿,直接蹲在灶台边,把一大碗烂乎乎的炝锅面呼噜噜地都吃下了肚。
天定二年四月初十
大荔。
万岁爷亲阅殿试考卷,钦点第一甲状元、榜眼、探花人选,及二甲前七。
其中,右相女婿郑作阳高中状元,丁府嫡子丁麒麟为榜眼。
翌日,吏部下诏,提郑作阳为从六品翰林院修撰、丁麒麟为正七品内阁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