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王妃太小,王爷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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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观礼2

她头上的公主冠镶嵌着硕大的珍珠,各色宝石蜜蜡,华丽又繁复,压得她都不由自主佝偻了背。

她忽然就想起了,行及笈礼那日,也是这样,一头的珠翠压得她喘不过气,那天她分外思念她的娘亲和山儿,想着有什么之年还不能再见上一面。

“公主的头冠真华贵,”吉祥欢喜地给她整理头冠,“可见大帐左夫人有多疼爱公主。”

疼爱吗?

鹿明岚当然疼爱她。

只是这种疼爱,就像这定头冠,华贵又沉重,带着经年累计的思念与疏远,压得她都喘不过气。

她忽然就想起了鹿知山。

鹿知山也疼爱她,鹿知山的疼爱是香酥软糯的茄盒,是柔软温暖的靠枕,是一大包让她玩不够的弹弓皮影,是一字一句都透着温柔的呵护垂怜。

她看着铜镜中陌生的装饰,陌生的女子,她忽然觉得,北狄已经不是她的家。

她的家在大荔,在有鹿知山的地方。

吉祥搀着穆南枝出了偏殿,正巧天空一群鸿雁高飞。

吉祥欢喜道:“公主你看,鸿雁高飞,真是好兆头。”

穆南枝却缓缓道:“这个时节,它们是要飞向大荔。”

“它们去哪儿咱不管,公主现在可要去大殿,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吉祥笑着将她搀进了大殿。

嘉盛二十年八月二十九

回大荔的前一夜,鹿明岚来到穆南枝的寝室。

“囡囡,你都长这样大了,”鹿明岚坐在她身边,打量着穆南枝的脸,一边拨动着手里晶莹水润的翡翠佛珠,一边叹息道,“才刚回来又要走了,娘亲真是舍不得你。”

穆南枝端着豆青釉冰裂纹茶碗,浅浅地抿了一口,然后放下了那茶碗,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鹿明岚:“娘亲,是不是你杀的大帐左夫人?”

鹿明岚的手一顿,面色却没改,半晌她缓缓点了点头:“是。”

穆南枝也点点头轻轻地哦了一声,顿了顿又问:“那她的三儿两女呢?我怎么一直都没见到?”

“这你不需要知道!”对着女儿这么轻描淡写的脸,鹿明岚心里无名火起。

穆南枝抬起眼皮:“那大汗呢?他这个做父亲的是不是也不需要知道?”

鹿明岚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她该死!他们统统都该死!”

穆南枝没说话,她静静地看着桌上那只细腻如玉的豆青釉冰裂纹茶杯,就算是在大荔,这样品级的瓷器也是只有皇室才用得上,她也是被册封为县主之后,才有资格用上的,但是如今她的面前竟就有一套,不仅茶碗是,就是房中的赏瓶和痰盂也都是这豆青釉冰裂纹的。

她想起幼年时期他们用的粗瓷大碗,那时候她和山儿总吃不饱,一碗饭两人分,你一口我一口,娘亲在旁边笑着看,慈爱似佛母,今时今日,对着鹿明岚手腕上的翡翠佛珠,她忽然觉得没话可说。

良久无语,鹿明岚叹息着:“囡囡,我知道你现在大概是接受不了,但是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穆南枝蓦地讥诮一笑:“明白什么?明白怎么勾心斗角从别的女人手里夺恩宠?明白怎么一点点算计利用男人对你的好?明白怎么九曲心肠引人入彀?还是明白只有心毒手辣才能求仁得仁?!”

“啪!”

鹿明岚的巴掌狠狠打在穆南枝的脸上,穆南枝的嘴角登时被染上一抹嫣红。

“你……你真是太不懂事了,这十二年你竟是白长这一身血肉了!”鹿明岚脸色惨白,手指颤颤地指着穆南枝,腕上的珠串颤抖得厉害,“我这么些年苦心经营是为了谁?昨日我不杀她,那今日死的就是我!你以为后宫什么?那是你死我活的斗兽场!你以为你不曾参与过?自你生在天家那一刻就注定你不可能远离!”

“我要是只任命做个劳什子软弱的右夫人,你弟弟他能有出头之日?他能不能活过这一时三刻都难讲!别人能刺杀他一次就有第二次!我若是仍像以前一样自怜自艾任人宰割,你在大荔能有好日子过?谁又能把你放在眼里?!不是连个区区忠远侯府都敢算计你性命吗?!”

“对,你说没错,我是心毒手辣,但就是我的这么心毒手辣你,才为你们姐弟挣得个光明前程!”

“这些年来,我为了你们姐弟操碎了心流干了血!我没想到今时今日是你往我心口戳刀子!”

“你弟弟比你懂事一百倍!他理解我懂我也支持我,倒是你……穆南枝,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

“我不要长大!”穆南枝赤红着双眼对鹿明岚嘶吼,“我永远都不要长大!我永远都不会像你这样的活着!”

鹿明岚泠然一笑:“今时今日,连你自己的娘亲都忍受不了你这般放肆任性,你以为还会有谁一生纵着你不必成长?”

穆南枝蓦地笑了,笑得媚骨天成:“你得不到的,别以为别人就不会得到。”

“啪!”

又是一个巴掌狠狠甩在穆南枝脸上,穆南枝没站稳,一下子倒在了身后的软塌上。

“谁给你的胆子这般放肆狂狈?!”鹿明岚双目欲眦,没有一丝平常的尊贵疏离。

穆南枝舔了舔嘴角的血,仍旧笑得放肆:“你猜。”

鹿明岚死死地瞪着穆南枝,蓦地将桌上的瓷器碗盏都扫到了地上,珠串断开,佛珠噼里啪啦地滚落一地,鹿明岚拂袖而去。

吉祥小心翼翼地拿着扫帚簸箕进来,小心翼翼地打扫一地凌乱细碎的瓷片和散乱一地的佛珠,她不知道穆南枝为什么要在临行前和左夫人这么大吵一架,她也不敢问,她轻手轻脚地收拾打扫着,努力不发出一点儿声响。

最后,她还是忍不住放下了笤帚,她走到软塌前,弯下腰,疼惜揉捏着穆南枝剧烈颤抖的肩膀,轻声劝慰道:“郡主,不哭了,明天咱们就回大荔了。”

……

嘉盛二十年八月三十

安乐郡主启程回大荔。

车队出了皇朝,就停住了,吉祥纳闷,从窗口探出了个脑袋,然后忙得又回头对穆南枝道:“郡主,小王子来送您来了。”

穆南枝昨晚没有睡好,眼睛下面两团乌青,此刻两颊红肿,指痕依稀可见,再加上脸上的四五个蚕豆大小脓包,实在算不上多好看,她自上了马车就一直卧着歇息,这时候听见吉祥这一通说,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吉祥忙得过去搀了穆南枝起来,穆南枝拢了拢凌乱的额发:“吉祥,给我把我的纱帽取来。”

吉祥取了纱帽给穆南枝戴上,然后扶了穆南枝下了马车,只见穆南山带着四个侍卫,正在前头和康亲王说话,见穆南枝下了马车,穆南山对康亲王拱了拱手,然后朝穆南枝走来,那四个四位忙得跟着,穆南山对他们摆了摆手,那四人就停住了脚。

穆南山行至穆南枝面前,握住了穆南枝的手,柔声唤道:“长姊。”

穆南枝对吉祥道:“你不用跟着了。”

“是,奴婢遵命。”吉祥福了福身,退下了。

姐弟两人拉着手,缓缓地朝不远处的土丘走去。

一路无话,行至土丘之上,穆南山才犹豫着开了口:“长姊,昨夜,你和母后吵架了,母后……母后她还打了你?”

“没事儿,父母训斥子女本是天经地义,有什么要紧的?”穆南枝摇了摇头,隔着一层轻纱,她打量着穆南山的脸,然后勾了勾唇笑了,“山儿,你如今都改口叫母后了。”

穆南山一怔,也笑了:“母后如今已被册立为大帐左夫人,我若是仍叫娘亲,也太没规矩了。”

穆南枝点点头,没吭声,仍是淡淡地笑。

“长姊,你究竟跟母后吵了什么?母后竟生了这样大的气,”穆南山小小心翼翼地询问,“今日母后本来是要给你举行践行礼的,可现在,她都不愿意来送你。”

“左右是女人家的事,你一个大男人打听这个做什么?”穆南枝勉强笑笑,顿了顿,她抬起手指着前方,“山儿你看,一直往前,就是大荔,长姊就在那里。”

穆南山没说话,也顺着她的手指朝南方看去,接天碧草,无尽无边。

“大荔不是天涯,就在眼前,山儿,日后,你若无处可去,记得一定去大荔找我,”穆南枝抓着穆南山的手,在他的断指处轻轻地摩挲着,“可是山儿,我也希望永远也没有那一日。”

穆南山沉声道:“长姊以为现在母后和我的地位还不稳?”

“娘亲有手腕有狠心也有计策,所以我并不为担心担心,”穆南枝轻轻摇了摇头,叹息着,“我只是觉得今日她春风得意,难保明日不被别人抢了风头去,山儿,这些年你怕是也看得多了,后宫凶险,前朝诡谲,无非就是东风压倒西风罢了,不到最后,谁又知道明天吹的会是什么风呢?”

穆南山沉吟着道:“长姊,大汗他活不久了,北狄以后吹什么风,都是我和母后说了算。”

穆南枝嗤笑道:“娘亲可真是大手笔,虽是女儿身,却也运筹帷幄,不输须眉男子,倒是难为我在大荔白白为她忧心了这么些年。”

“母后也是不得已为之,长姊,你早该知道北狄不是净土,这些年我眼睁睁看着母后从人变作鬼,难道我就不难受吗?但是又能怎样呢?活着比什么都重要。”穆南山叹息着道,眼神带着与年纪不符的沧桑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