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手上用了十足十的力气,鹿知岳的脸上顿时红了起来,五指可见,他袖中的双手紧握成全,他咬牙切齿死死盯着黢黑冰冷的地砖,最后他松开了手,再抬头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一脸平静。
“多谢母后赐教,儿臣刚才是一时糊涂了。”
……
宁郡王府。
穆南枝出宫没有回端慧和硕公主府,而是径直策马去了宁郡王府,她几乎没有白天来过宁郡王府,所以宋福还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忙得揉了揉眼,确定来的人是穆南枝,他忙得迎了上去,给穆南枝牵住了马。
宋福含笑道:“郡主,您来了,里面请。”
“你家主子呢?”穆南枝翻身下马,沉着脸问宋福,顺手把马鞭扔给宋福。
宋福忙道:“启禀郡主,郡王在后院,奴才带您过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你在外头,不许跟进来,谁都不许进来。”穆南枝摆了摆手,然后径直朝后院走去。
“是。”宋福只得顿住了脚,他有些不安,总觉得今天的安乐郡主有些不大对劲。
……
后院。
穆南枝进来的时候,鹿知山正在暖阁里小憩,他自回京师之后就有了午睡的习惯,但是他睡眠一向很浅,所以穆南枝甫一进了大殿,他就已经醒了,他眯着眼看清来的人是穆南枝,当下没有吭声,又闭上了眼睛,心想等一会儿好好吓一吓这丫头。
穆南枝走进暖阁,甫一瞧见正卧在软榻上熟睡的男人,登时就觉得眼眶开始发热,接连几日的变故,让她委屈害怕到了极点,这几天她没有一刻不再想眼前的这个男人,她想见一见他,想听他说说话,想在他温柔的注视下没心没肺地哭和笑。
她一步步地走过去,每迈出一步就觉得心中的委屈更重了一份,最后她走到软塌面前,顿住了脚,她轻轻地坐在了男人的身边,她看着男人一头乌发稍显凌乱地披散着,男人似是睡得很沉,一脸的温和沉静,与常日深沉凌然很是不同,显得格外的英俊,也格外的温柔。
穆南枝看着这张让自己觉得温暖又心酸的脸,眼眶更热了,她忙得仰起头,吸了吸鼻子,她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不能哭,不能哭,一定不能哭。
半晌没听到动静,鹿知山心里纳罕不已,觉得这丫头有些奇怪,竟一直这么安静,他开始有些担心了,又等了一会儿,那丫头还是一声不吭,就一直老老实实不吭声地坐着,鹿知山到底还是没忍住,缓缓地睁开了眼:“囡囡,是你来了啊。”
穆南枝蓦地看过来,红通通的一双眼,活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她忙得收敛了一脸的惊惶不定,努力换上了一脸的平静,她看着鹿知山坐了起来,她一边伸手将鹿知山身上的羊绒毯子又给掖了掖,一边又取了外衫给鹿知山披上,又伸手将靠枕放到鹿知山身后,然后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鹿知山,声音平静又轻缓:“鹿知山,你愿不愿意娶我?”
鹿知山的脸顿时僵住了,他看着穆南枝,从头到脚都透着不可思议,他不说话,就用这样的眼神死死地盯着穆南枝。
相对无语,暖阁中里静得出奇,心跳声被蓦然放大,他们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急速又铿锵。
穆南枝觉得自己的眼眶又热了,但是一颗心却渐渐冰凉了下来,她喉咙酸涩得厉害,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她死死地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好了,我知道了,那你接着睡吧,我告辞了,就当今天我没来过这一趟……”
“囡囡!”
穆南枝起身转头就要往外走,手却蓦地被男人一把紧紧握住,穆南枝浑身一颤,她顿住了脚,憋了许久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鹿知山盯着少女轻轻颤抖的背影,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儿,然后一字一句认真地道:“囡囡,我比你整整大了十三岁,现在我已经三十一岁了,再过一个月就三十二岁了,可是你才只有十八岁。”
穆南枝眼泪噼里啪啦地落在前襟,她的脑子已经成了一片混沌,偏生一颗乱糟糟的心却渐渐地踏实了下来。
她深吸了口气,哑着声音道:“我知道。”
鹿知山又道:“囡囡,我失宠于陛下,又是其他皇子所容不下的,前途未卜,生死难测。”
穆南枝费劲地吞咽着口水:“我知道。”
“囡囡,我有腿疾,已经养了五年了,到现在还没痊愈,怕是以后也难痊愈了。”
“我知道。”
“囡囡啊,我曾有婚配,却不懂珍惜,任性妄为,因我之故,枕边人早丧。”
“……我知道!”穆南枝蓦地转过脸,她哭嚎着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鹿知山你用不着吓唬我!我就是要问你,你到底愿不愿意娶我?!今时今日,你需给我一句明白话!”
鹿知山没有开口却猛地一把将少女扯进了自己的怀里,少女浑身一僵,他伸开臂膀一把环住了少女纤细的腰,他的手颤颤地、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少女的长发:“囡囡,我如何不愿意?”
下一秒,穆南枝“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她死死地箍着鹿知山的脖子,像是一只受了委屈、攀附在母亲怀里寻求慰藉的小猴子,她尽情地宣泄着这些时日以来郁结在自己心里的苦闷和不安,还有此时根本压抑不住的欢喜。
“囡囡,”鹿知山揉着穆南枝柔软的发,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一片温热湿润,他的一颗心都揪在了一起,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他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笨嘴拙舌,他只是一遍一遍温柔地唤着小孩儿,“囡囡,囡囡,我在的。”
怀中的哭声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纤瘦的身子却还兀自一抽一抽的根本停不下来,鹿知山听着小孩儿的声音都嘶哑了,想起身给穆南枝去倒杯水润润喉,才要起身,却被怀中的小孩儿死死箍住不肯放开,他揉着小孩儿的头发,柔声道:“我不走,去给囡囡倒杯水。”
“我不喝,”穆南枝的双手兀自箍住男人的腰,把脸埋进鹿知山的怀里,发出的声音都有些瓮声瓮气,“你也不许走。”
“好,我不走,”鹿知山伸手扯过毯子,裹在了小孩儿的身上,他的下巴抵小孩儿的发旋,轻轻厮摩着,怀里的是他怎么疼都疼不够的小孩儿,从小孩儿身上传过来的每一下抽搭都牵动着他最深处的心弦,“囡囡,你是真的愿意嫁给我?”
穆南枝没说话,在他怀里动了动,然后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看向他:“那你呢?你是真的愿意娶我吗?”
“当然愿意,”鹿知山一眨不眨地看着小孩儿泪痕交错的一张脸,看着她脸颊上留下的泪痕,似蜗牛的一道道爬痕,他温柔地笑了,“囡囡啊,我以为这话该由我先说,没想到被你抢先了。”
穆南枝的眼睛蓦地又湿润了,她有点激动又很懊恼,她气鼓鼓地道:“那你为什么不先说?就故意等着看我出丑吗?”
“囡囡不丑,一点儿都不丑。”鹿知山伸手捧着小孩儿的脸,小孩儿的脸原本就只巴掌大,被他这一双大手给捧着,更显得娇俏可人。
鹿知山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过穆南枝,可现在他就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看着小孩儿汗湿的额头上粘着几缕碎发,看着她因为羞涩而不停颤抖的睫毛,他的心似是被那鹅羽小扇似的睫毛扫过一般,又痒又甜,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小孩儿薄薄的眼皮,颤抖的睫毛,一路向下,轻轻抚过她圆翘翘的鼻子,最后停在了花瓣儿似的嘴唇上。
下一秒,那张红唇蓦地开启,贝齿一下子咬住了鹿知山的手指。
鹿知山的心蓦地就不跳了,他眯着眼看着唇红齿白间自己的粗糙的手指,穆南枝没松口,他也没动,两人就这么诡异地僵持着。
穆南枝慌乱地看着鹿知山的眼,她从来没有见过男人有过这样的表情,明明很沉默平静,却又让人觉得心悸不安,那种感觉,让她想起了狩猎中的野兽,冷静又危险,她咽了咽口水,挪开了眼。
她感觉男人的气息越来越逼近,她闻着男人身上的沉水香,她不明白为什么平时那么恬然清冽的淡淡味道,这个时候怎么会变得这么浓郁这么逼人,她觉得自己就要喘不开气了。
她隐约地猜到男人要做什么,她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但是男人的大手死死箍住她,截断了她的所有退路,她也没有再挣扎,她缓缓地闭上了眼,感受着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