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南枝有些别扭地看着鹿知山，吸了吸鼻子道：“那天你问了我许多问题，又是什么年纪大了，又是什么腿脚不好啊，还有什么失宠啊什么潦倒啊乱七八糟的，生怕吓不死我似的，我倒是还有一肚子的问题憋着还没问你呢，所以我……我现在才没想好要不要嫁给你呢。”
鹿知山不由得哑然失笑：“囡囡现在才想起来这么一遭，是不是问得有点儿晚了呢？”
“我还没坐上你的花轿，还没跟你喝过交杯酒，还没穿上你家的凤冠霞帔，哪里就晚了？明明一点儿都不晚！”穆南枝梗着嗓子吼鹿知山，瞧着男人一脸宠溺，又觉得自己实在有点无理取闹，声音也顿时小了许多，但却还不甘心地嘟囔，“凭什么那天我就听你叽叽歪歪说了那许多废话？我还有话要说呢，反正你愿不愿意都得给我好好儿听着。”
鹿知山伸手轻轻把穆南枝鬓角的碎发顺入了耳后，一边温声道：“那今天囡囡尽管畅所欲言，我好好儿听着就是了。”
穆南枝吸了口气，这才一字一句认认真真道地道：“鹿知山，我虽是北狄公主，但是现在的情况你也都知道，我娘亲成了被世人耻笑的对象，我弟弟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北狄皇室已然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我这个北狄公主说白了不过只是徒有其名，在大荔，我更是身份尴尬，鹿知山，你不能因此嫌弃了我。”
“囡囡，我对你从来都没有嫌弃这么一说，从前没有，以前更不会，”鹿知山一字一句说的极是诚恳认真，顿了顿，他又道，“囡囡，不管世人怎么看待端慧皇姑，在我眼里她都是为大荔倾付一生的巾帼英雄，我一直都很敬重她，至于小王子，我虽然如今行事受限，却也会全力探寻小王子下落，必定不会让他流离失所。”
“不要以为你嘴巴甜，我就会受你蒙蔽，后面该问的我还会问，我的耳朵可是一点儿都不软。”穆南枝心里又疼又甜，眼眶又酸又热，她努力睁大眼睛，不让自己失态。
鹿知山抚了抚小孩儿有些凌乱的额发，柔声道：“好好好，那囡囡接着说，”
“我开蒙晚，学识浅薄，书法丹青都不擅长，在书桌前都坐不下来，笔墨纸砚更是能不碰就不碰，而且我还不贤惠不淑女不修女德，但是你却不能逼着我看什么劳什子的《女论语》，我最烦读《女论语》了，通篇上下没一句是人说的话，”穆南枝扁了扁嘴，继续道，“而且我嫁给你之后，你也不能强迫我跟其他女人似的一辈子都困在后宅，我又不是小鸡小猪小羊羔的，用不着你圈养着，不仅如此，你还得陪我骑射打猎，游历山河，我想去的地方可多着了，绝不定一辈子就在京师这巴掌大的地方窝着。”
鹿知山笑了：“我怎么舍得把囡囡困在后宅？我最喜欢囡囡飞扬跋扈无法无天了，我还想着把囡囡宠得更坏一点。”
“谁飞扬跋扈了？谁无法无天了？鹿知山，你少诽谤我，我可是淑女得很，哈哈哈哈哈，”虽是这么说着，但是穆南枝却又忍不住笑了，但随即她又沉下了脸，瞪着鹿知山道，“最重要的还没跟你说呢。”
鹿知山含笑看着小孩儿道：“你说。”
小孩儿瞪着乌溜溜的眼睛一本正经道：“鹿知山，就算你是堂堂的郡王，那你也不许纳妾收小，你这辈子就只能娶我一个，你要是动了花花心思我就入宫找万岁给我们和离，就算万岁爷不答应，我也不会继续跟你过日子，大不了我远离京师仗剑走天涯，我才不会跟其他女人一样窝窝囊囊地受一辈子气呢。”
鹿知山将穆南枝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一字一句郑重道：“囡囡，我的这颗心很大，可以装得下家国天下，但是这颗心也很小，只能容得下囡囡一人。”
穆南枝根本忍不住眼泪，泪珠子噼里啪啦砸在鹿知山的手背上，这个时候，她也特别想点好听又深情的话，但是她又不会说，她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不会说话，头一次懊恼自己没有好好读书，所以现在她就只能这么傻愣愣地盯着鹿知山的脸，任由眼泪顺着眼角滑下。
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草包，而且现在自己的这幅模样更是蠢兮兮的，幸好鹿知山不嫌弃她，她觉得鹿知山简直太好了，比所有好人加起来都好。
“怎么办？鹿知山，我现在就想嫁给你，三月初十实在太晚了，还有两个月呢，呜呜，”穆南枝把脸埋进鹿知山的手里，呜咽着，“鹿知山，我等不及了，真的好想现在就嫁给你啊……呜呜……”
鹿知山感受着手心的湿热和重量，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动都不敢动，像是捧着整个世界，他忽然想起了十八年前的那个冬日，他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小孩儿，那时候她还是个襁褓婴孩儿，那时候他根本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一日。
都道是时光总是把人崔，可时光也总能酿出惊喜和甜蜜。
“囡囡。”他轻声唤着，他想对膝上的小孩儿说很多，说很多温柔的话，想好好地哄一哄她，但是他却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手把小孩儿拥入了怀中，小孩儿乖巧地伏在他的臂弯里，冬日暖阳下，男人俯下身，轻轻地啄了啄小孩儿的额发。
……
吉祥在雅间外头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见雅间的门从里面被打开，鹿知山和穆南枝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吉祥发现两人走得很慢，她也跟着放慢了步子，一扭脸，就看到穆南枝手里竟抓着鹿知山的披风一角，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忙得过去拍了拍穆南枝的手，小声道：“郡主，咱们这是在外头呢，别拉拉扯扯的。”
穆南枝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有些讪讪道：“哦，那就赶紧回去吧。”
吉祥嘴角一阵抽搐：“……”
吉祥嘴角一阵抽搐：“……”
吉祥简直要吐血，穆南枝和鹿知山的感情好，她自然替穆南枝高兴，但是这两人的感情也太好了吧，别说现在还没成婚，就算是成婚了，这么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像个什么话啊？而且他们两人的身份又不寻常，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看呢，她决定回去之后要好好跟穆南枝谈一谈，省得以后穆南枝被人指指点点。
吉祥这时候可没想到自己竟是一语成谶，这不才出了聚仙楼，就真有人当面对穆南枝指指点点了。
珍月郡主觉得自己真是晦气到了极点，前一阵子被万岁爷下令禁足思过三月，后来又因穆南枝被赐婚一事，他们康亲王府这个新年过得连点儿热乎气都没有，父亲鹿明岩成日沉着一张脸，母亲日日唉声叹气，哥哥终日躲在房里一言不发，就连平时那个最是聒噪的高丽公主也识趣地不出房门半步，她真是憋得坏了，好不容易今天才溜出来，和几位熟络的京中贵女相约来聚仙楼用膳，谁知迎头就碰上了穆南枝，简直是仇人见仇人，两眼起白云。
“真巧啊，竟在这里遇见安乐郡主了，”珍月郡主皮笑肉不笑地走到穆南枝和鹿知山的面前，目光在穆南枝怀里抱着的大葫芦上流连，最后又挪到了鹿知山的脸上，“真巧，宁郡王也在啊。”
鹿知山沉着一张脸没说话，他对这位曾经打上端慧和硕公主府的珍月郡主根本没有一丁点儿的好感，实在厌烦得很。
穆南枝也懒得理珍月郡主，当下对她翻了个白眼就要走，却被珍月郡主给拦住了：“如今京中关于安乐郡主的流言不少，我从前还是不信的，可今日却也不得不信了，郡主果然性情豪爽奔放，这大天白日下就公然和男子出双入对，啧啧啧，当真是蛮夷公主，这一身的放荡不羁的做派，可断断不是我们大荔女子能学得来的。”
鹿知山面色阴沉，正要开口，穆南枝却已经上前一步，面露讥诮对上了珍月郡主傲慢的脸：“没错，我的确是和我的未婚夫出双入对，珍月郡主觉得有什么不妥吗？大荔哪条王法规定未婚夫妻不可一道出行了？还有啊，珍月郡主刚刚口口声声说什么大天白日下公然出双入对，这又有什么不妥？难不成珍月郡主以为只有在夜半三更下偷偷摸摸、出双入对才合情合理吗？啧啧啧，珍月郡主可真是不同常人，令人惊叹。”
珍月郡主暗讽不成反遭讥嘲，心都要气炸了，她冷冷笑道：“都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此话果然不错，多日不见，我瞧着安乐郡主的口齿真是越发伶俐了，不但在猎场上能和男人抢猎物，平日里更能和女人争嘴角，安乐郡主可真真是能文能武，让人佩服，只是安乐郡主自己身康体健的怎么也不替宁郡王想想，这么大老远地来聚仙楼，也不怕累着了郡王的腿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