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南枝实在舍不得起来,又觉得这样的姿势太羞杀人,她捂着脸在心里天人交战了半天,然后大着胆子地环住了男人的腰,她侧着脸打量着男人的睡颜。
男人的长相,并不是京师最风行的那种儒雅君子的模样,因为他脸上的棱角太过分明,似是经过斧凿刀削一般,朗目浓眉,一派逼人英气,鼻子直挺,嘴唇饱满,再配上古铜色的皮肤,和结实精悍的身躯,这么一身浓浓的男人味是怎么挡都挡不住。
穆南枝不由得就看痴了,她以前就觉得鹿知山生得好,现在更是觉得鹿知山实在是样貌出众,她脑子浮现出被人称作貌若谪仙下届的三皇子鹿知河、还有太子鹿知岳的模样,总觉得两人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她表哥的一根小手指头。
表哥长得这么英俊,富得流油,还这么疼她……
哈!哈!哈!
她的表哥简直太好了。
穆南枝越看越是心动,目光在男人的嘴唇的上流连,想着就是这张嘴总说出宠溺无边的话,也是这张嘴把自己欺负得够呛,穆南枝心里甜甜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她忽然很想亲一亲鹿知山,趁着他还没醒,也用不着难为情。
穆南枝四下里瞧一瞧,确定没有人之后,她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
还有三寸。
还有两寸。
还有一寸。
……
她的唇终于印在男人的唇上,然后下一秒,男人的胳膊一把环住了她。
穆南枝蓦地瞪圆了双眼,整张脸都涨红得似是冬日里怒放的红梅,她羞得恨不能立时找个地洞钻进去,但是身子却被男人的大手给环住了,动都动不了。
男人睁开眼,直直地看着她,眼睛连眨都不眨,看着她羞红的脸,也看着她蓬乱的头发水润的眼,男人的亲吻很温柔,不似白日里那般激烈,似是在亲吻着无上珍宝一般。
“囡囡,我就要娶你了。”
良久,鹿知山柔声道,他抚摩着小孩儿红彤彤的脸,没忍住,又凑过去亲了亲,害羞又主动的未婚妻真是诱人极了。
穆南枝躺在男人怀里,被他这么抱着很舒服,她的一双小手在环着男人的腰,沉浸在男人的温柔里,她嘴唇有点儿疼,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有点含糊了:“表哥,我……我就要嫁给你啦。”
嘉盛二十二年三月初十
宁郡王迎娶安乐郡主。
……
端慧和硕公主府。
穆南枝不到五更天就起了床,难得没让吉祥一遍遍地催促,其实她也几乎是一整晚都没睡,过了子时才迷迷糊糊地睡下了,后来迷迷糊糊听着外头有细微的动静传来,她在床上翻了翻,虽然没睁眼,人却已经醒了。
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她才缓缓地睁开眼,不到五更天,房里还是漆黑一片,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外头叽叽咕咕的虫鸣声,她怔怔地躺在床上,听着外头的虫鸣声,有点恍神儿。
北狄的早春,是没有虫鸣的,这时候北狄还冷得很,说滴水成冰都不为过,千里冰封,萧瑟得很。
穆南枝对幼年的记忆不多,在这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冷风呼啸白雪飘是她对北狄最深刻的记忆,不知道是不是因此,娘亲总是把她和山儿穿的暖暖和和的,像裹粽子一般,两个小孩儿穿的圆滚滚的连胳膊都放不下来,想挠个痒痒都得相互帮忙,暖和又滑稽。
穆南枝回想着那个场景,黑暗中无声的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她今天就要嫁人了。
穆南枝把自己埋进了被褥里,任眼泪肆意地流淌。
其实,她从前不是这样的,兴许是做姐姐的缘故,她从小就不爱哭,反倒山儿是个爱哭包,娘亲凶他一句,山儿就会哭上大半天,少吃一口牛乳酥,他也会咧着嘴嚎啕大哭,她那时候真的很烦山儿,但是却又舍不得吼他,因为山儿是她的弟弟啊,所以她总是耐心地陪着山儿哄着山儿。
娘亲说:“囡囡,你是姐姐,你要照顾山儿。”
娘亲说:“囡囡,你的娘亲不过是个区区侍妾,你没有撒娇的特权,你要尽快长大。”
娘亲说:“囡囡,你的父王膝下子女几十人,他连你的名字兴许都不记得,你要不指望他,权当自己没有爹。”
……
后来娘亲还说:“囡囡,从此天高地远,你只能指望你自己。”
娘亲的话,一字一句她都记得,所以来大荔这么些年,她从始至终都指望着自己,连娘亲和爹都指望不上,她还能指望谁?
在这么一个陌生的国度里,堂堂天子是他的亲娘舅,她生在天家,面上风光,还住在偌大的端慧和硕公主府里头,但是她却一刻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她是一个尴尬的存在,不管是在北狄还是大荔。
从前,她是大荔来的狐媚子生下的小狐媚子,后来她是随时可能命丧刀口的落拓质子,多少年了,她活得胆战心惊,白日里笑得有多甜,深夜里就睡得有多不安稳。
她没有童年,没有玩伴,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丁点儿的宠爱,她只有个一遍遍催促她快些长大的娘亲,还有一个连摆设都不如的爹爹。
世间冷暖她过早地品尝到,心灰意冷是她一直以来的心路历程,她的无奈、恐惧和苦闷,从来都不可能有人分担。
渐渐地,她也习惯了,时间久了,她渐渐发现一个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孤独又安全,既然命运无常,那她也只能顺应自然了。
是从什么时候,这一切开始悄然改变的呢?
应该是从嘉盛十六年的那个冬天吧,那个男人拖着一条残腿回了京,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忽然就变成了一个爱哭鬼。
她那么独善其身、谨言慎行的一个人,却根本管不住自己的脚,她一遍遍地向他靠拢,她的心实在冰冷太久了,而那个男人的笑容又实在太温暖了,她像一只快冻僵的飞蛾,明明满心惶恐不安,还带着战战兢兢,但是却不能自抑地想飞向他,近一点,近一点,再近一点儿吧。
她实在太冷了,实在冷的太久了,实在太渴望这样的一份温暖。
男人简直像个魔法师,在他面前,她觉得自己像是重新活过了一般,所有曾经求而不得的,男人都给了她,甚至还给了更多,她开始像是个正常的孩子……不,是像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她肆意妄为、飞扬跋扈,她在他面前,她横得像一只螃蟹。
她一次又一次地试探着他的底线,她想知道他究竟能多宠爱自己,到底能忍受她到什么程度,她贪心不足,又胆小如鼠,她蛮横骄纵,又卑微入骨。
她害怕这是一枕黄粱,于是她更加惶恐不安,尤其是她得知高丽公主将嫁入大荔的时候,她简直是惶惶不可终日,她想锁住这个男人,想独霸这个男人,不管用什么方式,用什么身份,这个男人是她此生不可多得的温暖,她知道只要自己一撒手,她这一生又要回归一片冰冷死寂。
她不会告诉别人,她有多庆幸北狄的这一场风云突变,即便娘亲和山儿为此付出了那么沉痛的代价,但对她来说,这实在是可遇不可求的契机。
而今天,她终于要嫁给他了,终于再不用担心往后的人生路上会踽踽独行。
鹿知山,你大概不会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有多仰慕你,有多感激你,有多离不开你……
你肯定不会知道的,因为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我究竟有多爱你。
不过没关系,鹿知山,我今天就要嫁给你了,我们有一辈子的光阴可以用来探究这个问题。
……
“郡主,您醒了吗?宫里的梳头姑姑来给您梳头了,已经在前院候着了,您现在起床吧,”吉祥进来掌灯,顿时房中明亮了起来,吉祥瞧着穆南枝竟穿好了中衣,坐在床上,不由得瞪大了眼,“郡主,您今儿竟起这么早?怎么也不唤奴婢进来伺候?”
穆南枝笑了笑:“睡不着,就想一个人坐一坐。”
吉祥有些伤感,轻轻叹息道:“郡主今天就要嫁人了。”
穆南枝点点头,脸上笑意更深了:“是啊,我就要嫁人了。”
吉祥眼圈有点儿红,脸上却满是笑意:“郡王待郡主这么好,郡主嫁给郡王,往后的日子肯定会更好,奴婢真心替郡主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