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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这期间木木常与卡秋霞去约会,二人的关系变得成熟而沉稳。

我就很少见到卡秋霞了,她所在的东北农学院,离我们哈工大很远,平时想无意中碰到是不可能的。尽管我早已彻底放弃追求卡秋霞的想法,但内心里还是好想见到她。毕竟她那热情又开朗的性格,会给我的心里带来几分快乐的阳光。

那天,中午下了课,木木把我叫到一边,带着几分神秘说:“诺诺,先别去食堂吃饭,卡秋霞想请咱俩到她那儿吃。”

这话叫我眼前一亮,可在木木面前不好表现出来,我就假装沉稳地问了句话。

“那么远的路,下午上课能赶回来吗?”

“没事,下午上大课,我已替咱俩请好假啦。”

“就是吃吃饭,没什么重要的事么?你别瞒我,告诉我知道,心里早做准备,别当着卡秋霞的面,出我的丑。”

“她真的没说有什么事。这么长时间没见,大家偶尔聚聚呗。”

我开了句玩笑,“别是卡秋霞知道你生活艰苦,吃不到好东西,要给你补充营养。我跟着白吃白喝干什么。”

“哎,对啦,你提到这事,我可得提醒你。我开学时没有学费,还有这一阵子缺少生活费,这些事我从没对卡秋霞说过。今天,你见了卡秋霞,可千万要替我保守秘密,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知道。”

“哎,你这个人,真别扭。平时,你不肯买好菜吃,我买了,想拨给你点,你横拦竖挡,到后来,干脆不和我一张桌吃饭了。现在又瞒着卡秋霞。我看你呀,有点不够朋友。”

“怎么就不够朋友啦?”

“两个人相爱,就要心心相印,同甘共苦,哪有连这么点小事也瞒着的。”

“是嘛,连这么点小事,我都不能担当,还说什么爱情啊。你知道卡秋霞的性格,假如她知道了这事,一定会把困难揽过去的。她一个小女孩子,哪来的钱,只能向爸爸要。我相信,科富尼科夫教授,一定会解囊相助的。结果会怎样?我就成了一个拿苏联人的钱上学的无能之辈。你知道,我爸爸连我与苏联人有交往都坚决反对,要接受了苏联人的钱,我们父子的情分,可就彻底完了。我很不愿意走到那一步。”

“这么严重。那接受谢苗家的钱,不是也一样吗?”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谢苗一家是我的嫡亲长辈,虽说也是俄罗斯人,但与苏联毫无瓜葛,接受他们的资助,并没有违背爸爸的要求。爸爸说不许我与苏联人有任何瓜葛,并没说不许我与俄罗斯人有任何瓜葛。再说,今后有机会,爸爸也会找个借口,名正言顺地把钱还给他们。”

“哦,明白啦。真没想到你的世界,有这么复杂。好吧,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诺诺,你可答应我了,不许反悔。”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们在农学院主楼前见了面。

我发现,几个月不见,卡秋霞变化很大。在“六中”时的那股顽皮劲儿,那种孩子气,已消失于无形,相反,在她的身上洋溢着一种青春与成熟的气息。那双本来就灵动闪耀的眼睛,变得更加迷人,当她注视你时,你总能感到一种潜在的媚丽。特别令我局促不安的是,不管我怎样控制自己,可我的眼神不知何时,就会飘向卡秋霞的胸脯。那里不再像中学时代只若有若无地高出一点点,而是明显地凸出双峰。

“诺诺,我们在学生食堂吃午饭,你看怎样?”

大概卡秋霞发现我总在看她,有意用话引开我的注意力。

“当然好。客随主便喽。”

“木木,你说呢?”

“行。”

木木简短地答应着。

“来,跟我走,绕过主楼,食堂在后面生活区。”

我和木木跟在卡秋霞身后,在宽阔的校园里漫步。反正下午请了假,不着急。

“你们的校园好大啊!好像比工大的还大。”

“农大嘛,院里树多,园多,还有好些试验田呐。”

看来木木对这校园是熟悉的,他替卡秋霞回应了我的感叹。

来到学生食堂,卡秋霞让我们随自己的意挑选饭菜。

“选好端走,我来交餐券。”

饭菜打好,每个人自己端上桌。我和木木坐在一面,卡秋霞与我们对面坐下。

我瞟了一眼卡秋霞打的饭菜,随口问道:“这种中式学生餐,你习惯吗?”

“每天只吃中午这一餐,好对付。”

“怎么,你不住校吗?”

“是啊,我走读。幸好我有自行车,从家到这儿,骑上二十几分钟就到了。”

“这么辛苦干嘛,听说东农的宿舍条件最好啦。”

“是,这里的学生宿舍全是新建的,条件确是很好。可是,我无法来住。我还要打理爸爸的早餐晚饭。他和我一样,只有中午在外面吃。”

我们一边说着这些家常话,一边吃饭。但凭我的感觉,今天卡秋霞约我来,并不是像木木说得那么简单。她一定有正经事要问我。我只等她发问,果然,她开口了。

“诺诺,我想知道,你们的功课是不是太累了。你看,这两个月,木木竟瘦了许多。告诉我,是不是我爸爸他安排的课程太多,要求太严,把你们累坏了。唉,木木他呀,什么也不肯告诉我……”

说着,卡秋霞有几分幽怨,又有几分心疼地瞟了木木一眼。

木木假装无辜地摊摊双手。

“没有啊,我们学得很轻松,也很愉快。”

“诺诺,不必隐瞒。如果是这样,我回家和爸爸好好说说,让他调整一下课程。”

木木抢过话头。

“不要,不要。卡秋霞,我们应付得来。”

“木木,你不要插言。让诺诺说。”

“情况真像木木说的那样。我保证。”

“那……我再问你,是不是木木家里出了什么事?木木爸爸的工作又发生变动了?柳嘉大婶生病了?那次在他家与木木爸爸吵了几句,我没法再去他家,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木木又一问三摇头,我担心死了……”

“卡秋霞,别胡思乱想,一切都挺好的,什么事也没发生。”

又是木木抢先说话。

“诺诺,今天请你来,就是想弄清,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一定要对我说实话。”

想把实情和盘托出的冲动,几次涌上心头,要知道对卡秋霞这样真诚恳切的请求,没几个男孩子能扛得过去。但看到木木那担心的眼神,我又无法违背先前的誓言。

犹豫了好一会儿,我想到了一个既可以不对卡秋霞说谎,又不违背对木木承诺的主意。

“卡秋霞,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你放心。不过,木木的爸爸前一阵当检车工,收入少,家里经济情况不算太好,他有些压力。现在他爸爸恢复原职,马上会好的。”

“哦,原来是这样。木木,这点事,也值得你忧心忡忡,满脸愁容吗?”

木木见他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一下子放松下来,就抓住机会反戈一击。

“光说我,这些日子,你不也是动不动就发呆么。”

“唉,我心情不好。总有些担心,也有些害怕。”

“形势一片大好,而且越来越好,你怕什么。”

我调侃了一句,想冲淡一下压抑气氛。

卡秋霞放下手里的筷子,抬眼向食堂外的树林望去。

“那次,与木木爸爸争吵,他爸爸最后说,我们就像一片树叶,夹在两只巨轮之间,早晚会被碾得粉身碎骨。最近,我会在睡梦里,常常见到这个情景,然后醒来,怦怦心跳不止……”

木木虽然给我讲过那次冲突,可他并没讲到有这样一句话,我第一次从卡秋霞口中听到这句话也吓了一跳。一对无辜青年的爱情,怎么会招来这样的灭顶之灾呢。

“别往心里去。那不过是大人们被逼急了,随口说说的。”

“真的有些惶惑,不知将来会怎样啊。”

“中国有句古话,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的。”

“但愿吧。”

就在我们吃完饭,走出食堂,再次在校园林荫路上漫步时,一位女生迎面而来。她先是在稍远的地方就注意地看看我们,然后站住脚等我们过去。

“你好,卡秋霞。有客人来访啦?”

那女生首先打招呼。我顺势扫了她一眼。一个很漂亮很时尚的女孩,个头与卡秋霞差不多,但远没有卡秋霞苗条,不过,典型的中国式瓜子脸,大大的眼睛,还是很有神气的。

“真巧,在这儿碰到你了。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认识认识。”

卡秋霞热情地把那女生拉到我俩面前。

“这是周艳梅,我同班好友。了不起的女才子,还要投考莫斯科大学研究生呢。正跟我学俄语。”

我知道木木语迟,就先做了回答。

“有志气,很高兴认识你。”

“艳梅,这是我中学同学周诺威,哎,这么凑巧,你们都姓周!”

“哦,在中国,同一个姓氏的人很多。”

我解释着,又看了看被称为周艳梅的女生,发现她也在颇感兴趣地观察我。

“周诺威现在是哈工大的学生,学焊接研究的。”

听到卡秋霞这句补充介绍,周艳梅脸上闪过一丝惊喜的表情,立即向我伸出右手。

“周诺威同学,你们工大,可是尽出能人啊。”

我礼节性地伸手,握了握周艳梅的手,没什么感觉,只觉得那手凉凉的。

“这位呢,为什么不做介绍,难道……”

周艳梅瞅了瞅木木,故作诡秘地笑笑。

“别装神弄鬼的。那就告诉你,这是我男朋友,也是工大学生,和周诺威同班。他叫沙姆,中国名叫秦厚木,我呢,就叫他木木。”

卡秋霞很骄傲地一口气说出这番话。

“不说也不行,万一阴差阳错,被我抢了去呢?!工大男生,可是农院女生的梦中情人,这叫工农联盟。据说,牢不可破啊!”

看来,这周艳梅是个爱开玩笑的女孩。

“请多关照卡秋霞。她来中国时间短,有些事不懂,你多照应些。”

木木很诚恳地说道。

“当然。我不仅把她当同学,还把她当老师。”说着,周艳梅又看了木木一眼,接着问,“那你,也是苏联人吗?”

木木听了,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不,不,不,我生在中国,长在中国,是地道的中国人。”

周艳梅见木木认起真来,立即把双手在胸前一拍,调侃起来。

“那更好啦!你和卡秋霞,你们俩,就不光是工农联盟,牢不可破,还要加上……中苏友好,万古常青呐!”

说得我们全笑了起来。

我心里想,怪不得卡秋霞称她女才子,她的脑子确实转得挺快,嘴茬子也蛮利索。

那次造访农学院之后,平静地度过了两个月。两个月后,木木意外地获得了哈工大特种奖学金,他的生活压力就此缓解。后来,我们知道了,这是在科富尼科夫教授的多次努力下,校方才做出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