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奇幻风暴骑士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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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The Revolt 起义(14)

日落堡垒城下,紧闭的南城门前,一支不足十人的队伍正在静候着守备官的许可。他们中一些人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焦躁,但他们都明白这是什么地方,因而他们基本上都保持着克制。

很难简单地用一个单词或者一句话来统括这些人的身份,他们看上去似乎并非处于某种成建制的组织之下,倒像是好几支队伍临时在路上拼凑而成的。他们中的一些人穿着褴褛不堪的衣衫,携带着大大小小的包裹行李,脸上挂满了疲惫憔悴的神色,很显然是战乱地区的科维尼流民;另一些则披挂着伤痕累累的皇家狮鹫军团制式铠甲,大抵都露出那种在士兵之间常见的、愤世嫉俗的冷漠表情。除此之外,随行的——或者更恰当地说是被士兵们随队携带着的,还有几名平躺在担架上的人,尽管衣服上浸满了污血,但露出的肌肤和手臂却出奇地干净;那些人一动不动的,虚弱得甚至连呼吸的起伏都感觉不到,第一眼着实看不出是死是活。

当然,要分辨出这些人的来历还算是容易。但除此之外,负责守卫日落堡垒的士兵还发现,在队伍的当中还有一对身穿着同样白色粗麻布长袍的冈瑟尼人主仆,与之前提到过的那些人的仪态和衣着都有着明显的区别——事实上,在那群人当中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突兀。

——在两人之中,身材相对纤细贫瘠的显然是地位较高者,事实上,或许是这整支队伍的领导者。素净的披肩、粗布连帽长袍与麻绳腰带的搭配是许多圣教苦修者所中意的穿着,但若作为一名苦修者,他的手也未免太过干净了些;边缘破旧开线甚至还有些晦黄的兜帽掩住了此人的面容和一头铂金色短发,仅仅露出白皙光滑的下巴,俊秀的面颊轮廓上没有留下一丝胡茬,让卫兵难于分辨这究竟是一位羞怯的小姐,亦或是一位过分俊美的少年。

他的仆人,又或者说随从,则是一名身材高大且自信的青年男人,大约在二十五岁上下;他身上的白色长衣与自己主人的那身并无二致,但以他的体型来说,那应该不是一件合身的衣服;在白色长袍强行撑开的三角区域下尽露无遗的是一件清凉的浅褐色无袖萨札力(Sazarrhi①)短袍,下摆及膝,下面是一双皮质的露趾长靴。与他似乎有些害羞的主人不同的是,他毫不介意袒露自己健康且充满精神的容颜,哪怕正在被卫兵用好奇的目光注视着,意识到这一点的他也只是友好地向其报以无恶意的微笑。

——若是在战场上,这个人无疑会是个难缠的对手;但从他当前的衣装和举止来看,他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一名帝国的士兵。

卫兵刚打算向他搭话,另一边的帝国士兵却率先发作了。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单是申请个许可为什么能花上这么长时间?我们是帝国的士兵,只消看一眼就能明白了吧?!”

“……抱歉,但我们只能按规矩来办。现在是战争时期,没有大人的允许我们怎敢随便放人。”

“简直多此一举!”

急躁的士兵怒而将自己手上的头盔猛摔在地上,随即转过身去,向自己的战友抱怨不已,“这就是我为什么总说那位死板的麦格斯蒂(Magoste)长官靠不住!那家伙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做变通啊!!”

他的怒骂立刻得到了其他同袍的热烈响应。——事实上,他们就差骂街了。

“稍微冷静一些吧,各位长官。”

出乎卫兵意料的是,首先出言控下场面的并不是那名健壮的男性随从,反倒是那位乍看上去稍显羞涩的少年——与第一印象相反,尽管他的语气轻柔且温和,但他的言语中却没有半点羞惭和迟疑。而当他发言的时候,仿佛一种无可抗拒的魔力席卷全场,让那些平时绝对安分不下来的士兵全都默不作声,心悦诚服地遵从他的意见。

“现在这个时期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煎熬,我们更没有必要再相互为难,长官们。那位日落堡垒的麦格斯蒂长官会如此慎重,也应该是有他的考虑。能够相互理解的话,总比坚持无意义的争吵要来得轻松,不是吗?”

在那一刻,少年微微抬起头,卫兵得以从那身破旧的外袍之下片刻的窥见他的真貌。——在那一瞬间他怔住了,即便早已经听过他的嗓音,在那个瞬间卫兵还是短暂地沉迷于那张光彩照人的姣美面庞之前,为那张仿佛是万军之主亲手捏出来的面庞所深深倾心,甚至没能意识到两人的眼神已经对在了一起。

“……呃……那个……”

对方显然注意到了他那着了魔一般的眼神,露出略有些尴尬的微笑提醒道。

“……啊!真的很对不起!是我失礼了!”他急忙羞愧地将目光从对方身上移开。

“不必在意,长官。”少年摇了摇头,温柔的脸上浮现出稍许的无奈,也许他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他这才揭下头上的兜帽,露出苦修士标志的盖头发型,这才让他的面容看起来有了显著的男性特征。——尽管作为一名男性,那样的脸庞也过分秀美了。

忽地,一只有力的大手友好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阁下说得对,抱歉了,兄弟,我原本也没有责备你们的意思。”那名方才抱怨连连的士兵也冷静了下来,随意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歉意,“只是大家这些天来都吃够了苦头,又刚刚经过一场够呛的战斗,都变得过分易怒了,我也不例外。真是的,同为领帝国饷银的炮灰,虽然不能和那些异教徒讲道理,至少我们之间也应该互相关照才是。”

“是啊,别担心,兄弟,我们会老老实实等着的,不会再多说什么了。”另一名士兵也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向这名卫兵满满保证道。

“……那真是不胜感激。”

卫兵说着,稍稍抹了把汗,他的目光很快又再次扫过那些平躺在担架上的伤员。尽管他明白这或许不是该多嘴的时候,他的好奇心还是战胜了审慎。

“你们刚才说……你们刚经历过一场战斗?那是在哪儿?”

“我们被那群异教徒袭击了,在德奥赛斯(Deosith)东北边的公道上……而当时我正好在第一排。”

士兵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地回答。

“……战斗……进行得怎么样?”

“他们从山林里冲出来,各个方向都是,试图包围我们,切断我们的后路。但我们可靠的骑兵兄弟们及时冲上去,拖住了他们的第一波攻势,让我们的主力有时间撤退到一个比较狭窄的地形,在那里我们组织阵型顶住了他们。那些见鬼的异教杂种们这次属实是来势汹汹,不过我们坚持得足够久。在混战中我们在阵前杀死了他们的几位长官,之后他们便溃退了。”

“……那真是……一场漂亮的战斗。”卫兵的喉间稍稍有点哽咽,所幸神经大条的对方丝毫没有察觉到,“……那,后面运送着的那些伤员就是那些可靠的骑兵兄弟了吗?”

“不……”说到这里,那名士兵的表情显得有些低落,其他士兵也纷纷垂下了头,“很遗憾,在掩护我们回撤的过程中他们就已经都……”

“……太遗憾了。那在担架上的那些是……”

“啊,担架上的大部分就是那些该死的异教徒。”

“你说什么?!”卫兵的脸上露出了愕然的神情,“……等等……但那些可是……可是敌人啊?”

“呀,别发火,兄弟,我们本来也没打算救这些混蛋的。”那名皇家狮鹫军团的士兵无奈地耸了耸肩,望向那名苦修士打扮的少年,“执意要救人的是那位阁下。他也帮了我们好多忙,我们只是在卖他的面子罢了。”

“……是阁下……救了他们吗……”卫兵将目光投向那位少年,眼里不由得流露出复杂的情感。

“是啊,因为很倒霉的是,敌人的一根箭矢在一名士兵的盔甲上炸裂开来,溅射出来的箭头和飞屑刺瞎了我们那位兢兢业业的战地牧师阁下的眼睛。幸亏我们遇上了这位正带领着流民们逃难的修士阁下,若非他伸出援手,我们的队伍里根本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些伤患。他帮了我们很多忙,所以我们觉得让他救起来那些异教徒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情吧,反正他们也没办法再与我们为敌了。”

“我和我的表兄时下正在南方游历求学,在路上遇见了这些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的可怜人们,他们饥饿、害怕而且迷茫,不知道能够逃到什么地方去,所以我邀请他们加入了我的队伍。我希望能为他们做点什么,虽然我们两人携带的干粮不足以喂饱他们所有人,但至少能在路途中相互照应吧。”

少年只是露出了浅浅的微笑,既没有自得于士兵们的盛赞,也没有作任何无意义的推辞谦让,“费兰多卡萨的圣希奥梅阁下曾是我憧憬的对象之一,也有幸研读过他的著作,对医术也算是有些浅显的见解。能够凭借自己的所学为他人提供帮助一直是我们这些修士的追求之一,所以当长官们请求我的帮助,我当然没有什么理由拒绝;另一方面,不如说各位能够容忍我个人对于救助对象小小的坚持,我才应当心怀感激。”

“……他们情况怎么样?……呃,我是说,这些家伙会不会在装死?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就危险了。必须多加留意才行啊!”

“他们基本上都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因为失血过多,现在还仍然很虚弱。”少年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些躺倒在担架上的科维尼人,稍稍皱了皱眉,“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希望他们能够得到更好的照料,哪怕是作为俘虏。也许战斗是不可避免的,不过在战斗中失去的生命果然还是越少越好。”

“可是……如果没有人死去的话,不就分不出胜负了吗?对于那些科维尼人,阁下这么做真的有什么意义吗?”

然而,少年只是微笑着,说出了一句令这名卫兵大惊失色的话来。

“从您的口中说出这些话才更令人痛心,这位守城的长官,您不也是科维尼人吗?”

一瞬间,卫兵的脸吓得煞白。与此同时,其他士兵也开始议论起来。

“原来如此,我说他的口音怎么听起来有些熟悉。”

“哎,还真是!”

然而,那些皇家狮鹫军团的士兵们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麻木得多。

“抱歉了兄弟,我们都没发现你是科维尼人。如果刚才我说过什么冒犯的话,还请务必不要见怪,我肯定不是那个意思!”

“是啊,我们的话只针对那些野蛮的异教徒。”

不过的确,会在帝国部队里见到科维尼士兵倒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卫兵只得强颜欢笑,“没事的,老兄,我根本没把那种话放在心上。我从小就是圣教徒,在这一点上我和你们都一样。”

卫兵又不自觉地嫖了一眼那些科维尼人伤患,“我倒也不是有什么意见。只要你们觉得没有问题,我的长官又给出了准入许可,那我也根本不会有阻拦你们的理由。……啊,我只是无法理解这种做法而已。”

“许多人都说过这样的话,”少年坦然如是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但在我看来,那种话并不由衷。”

“……这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

“您就不曾在生命中的某个时刻,为毫不认识的人的死去而感到惋惜吗,长官?”少年突然抬起头,用极富侵略意味的目光直视他的眼睛,反问道,“您就从来没有因为他人所遭受的苦楚而心痛吗?还是说,您从来不曾衷心祈愿过,那些不该就此死去的人能够得到再一次机会?……”

“您的这些话未免也太过分了,阁下!我敬重您,但最起码我也是个人……”

“正是如此,正因为我们是人。”少年的表情突然缓和了许多,“我相信创造了我们的神明同时赋予了我们能够分享他人痛苦的心灵。祂希望我们能够对他人遭受的磨难感同身受,这样我们才不会去施与他人苦楚。追求‘善’是我们的本心,也正是所谓‘人性’,所以我们才会在拯救他人的时候得到喜悦,在夺取他人生命的时候感到负疚。我相信在这一点上,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但我不会为杀死我的敌人感到一丝一毫的内疚,阁下,我是一名战士。”卫兵板着脸回答,顿了顿手中的长矛。

“即便如此,你也没有丢掉自己的本心,没有人能丢掉自己的心。”少年说着,忽然毫无预兆地将自己那只白皙纤细的手掌轻轻地贴在他冰冷的胸甲上,“你只是被说服了,被另外一个你自认为更重要的、所谓无可争议地‘正确’的东西——它的重要性在你的心中超过其它一切。它迫使否认自己的内心,否认他人生命的意义,并赋予这种行为一个正当的理由。”

“……您是在说,我们事到如今做的所有事情都是错的吗?”卫兵眯起一只眼睛,眉宇间充满了困惑。

“我只是想说,要寻回自己的心永远都不算太晚。”白袍的少年修士笑了笑,“它永远都在那原本的地方,你没法抛弃它,因为人没法丢弃使之成人的东西,只要他还是人就不行。”

说着,他又回过头,指了指自己身后那支由帝国士兵和科维尼人伤患组成的队伍。

“如果得不到各位长官们的允许,我又怎么敢擅自把这些伤者从战场上带出来?如果不是各位长官们的协助,单凭我们两个人又怎么有办法把他们所有人安全地护送到这里呢?也许矛盾依然存在,不过我相信,即便他们所接受的是不同神祇的教导,他们也会因为生命的诞生而喜乐,因生命的逝去而悲伤——我们分享着同样的感情,因而才能够相互理解,我坚信着这一点。”

“哈哈,您太高看我们了,阁下。我们这些当兵的不过都是人渣,这点自知之名我们还是有的。”

那名士兵耸了耸肩,歪过嘴角,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乍看之下仿佛在和那位年轻的修士唱着反调,“如果不是看在阁下您的面子上,就算他们没死我们也会补上一矛的。这些异教徒是我们的仇敌,我们数不清的战友死在他们手中。”

听到这话时,那名卫兵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虽然不知道在那些混蛋醒过来之后我会不会后悔,说实话,这么做的感觉还不坏……我是说,能帮上您的忙这件事……”

士兵别过头去,高举起双手枕在脑后,吞吞吐吐地说着,没有注意到那名守城的卫兵脸上重新浮现的惊愕表情。

“……我得承认,他们都是勇士,能迎着我们完成的长矛阵形毫不迟疑地冲上来,虽然无谋,但是令人印象深刻。我没法理解他们与帝国为敌的荒谬理由,但如果有可能的话,能不再相互厮杀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当然,我可没有半点怕了他们的意思!如果他们要打的话我还是随时奉陪哦!”

“你就是怕了,他们可差点把你从阵线里拽出去!”他的其他战友起哄道。

士兵涨红了脸:“闭嘴!我说过了,那情况也在我控制之内!”

“得了吧!”

他的战友们都哄笑起来,白衣的修士少年和他的随行者也不免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甚至……那名卫兵也笑了。那张僵硬的脸舒缓了下来。

正在这时候,他身后的城门发出了齿轮相咬的咔咔响声。日落堡垒的城门正随着机关的拉动而缓缓地升起。

“——噢!终于开了!!!”

皇家狮鹫军团的士兵们顿时雀跃喝彩起来。

“麦格斯蒂长官已经给予了许可。”另一名传达了长官命令的卫兵从城门里招呼道,“各位可以在这座日落堡垒休整,皇家狮鹫军团的同袍们。作战辛苦了。”

“啊!”那名方才才对麦格斯蒂长官出言不逊的士兵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热情地握住了那名守卫的手,“我们刚才才说到那位英俊迷人的麦格斯蒂长官,说他是所有士官里最通人情的一位!那么,你们有什么能招待我们的?有酒吗?如果有的话我们会非常感激!”

“当然了,我们会为各位同袍将一切安排妥当。请大家跟我来吧,我会领你们到休息处。”

“噢耶!”士兵们再次欢呼起来,“果然是日落堡垒!物资就是充足啊!”

白衣修士也回过头唤道:“维利(Verie)?”

“……嗯?啊!抱歉,希洛宁(Syronin)阁下!我稍微有点走神了!”

少年温柔着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没有介意。走吧,表兄,叫上那些逃难的人们,我们也跟着他们进去吧。”

短暂地犹豫了之后,被称作维利的随从点了点头。

“……嗯,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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