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就是舵手和卧舱服务员。原来在岸上悬挂灯笼是在给一个街头卖艺人发信号。一般情况下,这种人都是靠献艺来抵乘船费用的。等这个人干什么?他是从吉沙来还是从开罗来?是专门为我而来?还是单纯要乘船,给大家带来快乐呢?
此时我是躺在地上的,而甲板的栏杆又很高,所以我看不见河岸和灯笼。但站在那儿讲话的服务员的声音还是能听到:“看,已经点着了。他把灯笼挂在了插在地上的木棍上面,正往回走呢。”
我躺的这边是靠河的,而船长上船是从河岸一边,我想他不会发现我的。我一定能听到重要的消息。
船长回到船上,穿过甲板。那两个人用嘴发出细微的暗哨,把他叫到跟前。船长问道:“那个异教徒在干什么?他真的该被安拉永远用火煎熬着。”
我上船时,他是如此礼貌,和现在的表现真是天壤之别!
“他还在舱里抽烟。”三号鬼魂答道。
“他会出来吗?”
“不会。这个外国人觉得不舒服,想抽两袋烟就睡觉了。另外我还跟他说,夜里出来可能会染上眼病的。”
“做得好。最好让烟熏死这个狗崽子!这个低贱的狗,竟敢攻击我们虔诚的主持,还偷走他的奴隶!愿他干这种事的手烂掉,永远治不好!安拉会永远保护我们的主持,他为什么不下令,让你直接解决了这个异教徒呢?”
“如果这样做,就会使你陷入险境。大家都知道,他上了你的船,万一他在这里消失了,人们会找你算账的。”
“也对。不过我可以让我的人给我作证,说他中途就下船了。”
“有几个水手,在你这里的时间太短,还不能信任。所以我才建议,把他们都支开,到岸上去。不该让他们知道,街头卖艺人要到船上来。”
“在这里派他上船,真是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他我必须在这里靠岸,这很容易使那个基督徒起疑心,幸好他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任何一个先知的信徒在身处险境时都是有预感的。如果不等这个街头卖艺人,我们就可以继续航行,你来代替他偷那个文件出来,给主持送去不就行了。”
“安拉呀!你居然以为我可以做这件事!这个人力气很大,我们的主持像雄狮一样,他都能战胜,还打倒了他的奴仆,而且我差一点就被他逮住了。看,他的拳头还在我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他以这种方式使我蒙羞,我诅咒他被魔鬼撕成碎块,他的灵魂在最炽热的烈火中被焚烧殆尽!我不是怕他,但在夜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这个凶悍家伙口袋里的那份文件,我可没受过这样的训练。只有街头卖艺人努哈尔才做得到,他是最有名的窃贼,会使用上千种技巧。所以,主持才会派他来。他偷走文件后,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个异教徒就算是发现失窃了,想在船上找到也是不可能的。”
“你确信,那份文件放在他身上?”
“文件就在他身上。”
“你不会弄错吧。他同样可以把文件保存在土耳其人纳希尔那里呀!”
“不。我完全同意主持的观点,那个异教徒比土耳其人更聪明、更谨慎也更强壮,这么重要的文件他不会交给土耳其人保管的,肯定要亲自带在身上。而且我刚才在他那里时,还看到他的钱包里有很多纸片。那些文件肯定也在其中。”
“希望是这样!但要把文件从他身上偷出来而不惊动他谈何容易!如果他突然醒了,那就全泡汤了。”
“努哈尔有双极其灵巧的手,比这更难的他都做过!你想,主持怎么会派一个无能之辈来,那个人肯定会手到擒来的。”
“但愿如此。但最好还是干掉这个异教徒!这样就一了百了,不必顾虑会有意外发生了。”
“现在可以不必顾虑。巴拉克必须先拿回他的文件,这件事他详细地交代过努哈尔。努哈尔带了一把匕首,如果异教徒不醒,他就还可以活一段时间,这样也避免了对你产生不利的影响;要是他醒来,努哈尔的匕首就会刺入他的胸膛。”
“活一段时间?这么说最终他还是要死的?”
“是的。惩罚他对主持犯下的罪恶。”
“什么时候,在哪里?”
“今天暂且不要他的命,但是就算把命留给他了,也像是悬在了一丝细发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断掉。”
“要在艾休特干掉他吗?”
“还不好说。除掉他必须等待适当的时机,现在还不能确定那里是否对我们有利。”
“那他就会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溜之大吉的。”
“噢,不会。要知道,我还不确定会一直跟着你们跟到哪里。我得到命令,要留在这个异教徒身边。”
“为了监视他吗?”
“是的。我不能让他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为了取得他的信任,我必须对他尽心尽力,这样的话,要成为他的仆人应该不难吧。”
“是个好主意!我会向他推荐你。那么是不是由你来杀死那个人呢?”
“不,主持想亲眼看这个外国人死,在死的那一刻也要让他带走我们的诅咒。”
“主持现在不是还在开罗吗?”
“今天还在。但他马上就动身去南方,到喀土穆和更远的地方去。”
“是为卡蒂纳兄弟会做生意吧?”
“是的。在喀土穆,巴拉克会和这个基督狗再次碰见,说不定会更早一点儿。我会设法让他们相遇,因为我知道巴拉克此次南行乘的什么船。”
“这是个很重要的信息。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不必在我的船上杀死这个人。南方的外国领事不像开罗的有那么大的权力,不会有人理会一个不信教的狗崽子的消失。主持的船一定会到艾休特,然后停靠在那里。如果一直到那时,你能把这个人看好,他就会轻易地被交到巴拉克手上,我看这个外国人逃脱不了巴拉克的报复。要偷的那三个文件,一定非常重要。你知道那是关于什么的吗?”
“我不知道,但街头卖艺人知道,因为他必须看它们的内容,以便确定是否是要偷的那些文件。主持没告诉我,是因为——”
一个人手里拿着灯笼上了船,他们的谈话因此被打断。这个人肯定就是那个著名的窃贼——街头卖艺人努哈尔了。他从岸上取下灯笼,带到了船上。看到船上的三个人,他走过来问候道:“晚上好!”
“Ahla wa sahlan wa marhaba!”船长回敬。
“Marhaba!”其他两人也问候着。
Ahla wa sahlan wa marhaba是欢迎的意思。一般人问候时说一句Marhaba,而船长却用了全套的语句,足见他有多么敬畏这个埃及最伟大的窃贼。我必须看看这个流氓卖艺人,便把头伸出来一些。他把灯笼放在了旁边的麻布包上,正好使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和身上。这个人的年龄和主持相似,并且有着差不多的脸色,都显出黑色人种的特点。他个子不太高,肩膀要比主持宽,强壮程度也不相上下,但可以肯定他要更灵活。这个人身穿着一件深色的长袍,腰间的绳子上插着一把匕首,脚上穿着一双草鞋,整个一身穷人的行头。但除此之外,却有一对沉重的金耳环吊在他的耳朵上,至少有十枚闪闪发光的、贵重的、带有晶亮宝石的戒指套在那粗黑的手指上,这与他的穿着极不相称。他傲慢地开口说道:“你们得到我要来的通知了吗?”
“是的,先生,我们正在等你。”船长回答。
“那个狗崽子有没有下船?”
“他现在躺在卧舱里。”
“点灯了吗?”
“点了,但睡觉前已经给熄灭。他身旁的就是那两个黑孩子。”
“房间里有没有点灯对我是没有什么影响的。他无论是躲到最黑暗的坟墓里,还是点上一千盏灯,我想做的还是会做,而且一定会成功。我不想耽误太多时间,这就要工作。这里的形势我不熟悉,你们必须先描述一下他卧舱内的情况,不要放过任何一样东西摆放的位置。”
三号鬼魂进过我的卧舱,他便开始描述里面的情况。现在我应该离开这儿了。窃贼着急行动,而我也很希望快点儿结束这种紧张的状态。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向卧舱方向爬去。
但现在点着灯笼,要爬过这段路,已不再那么容易了。幸亏船长和卖艺人站在了一起,使甲板上出现了一块黑影。我先爬到阴影处,还要时刻注意他们四人的动向,所以我只好倒着爬,终于我到了门帘边,钻进卧舱。
进舱时,我又看了一眼卖艺人,他熄灭了灯笼。如果他刚才就这么小心,恐怕我就看不清他的脸了。
我用我的硫黄火柴又把灯火点燃了。这种火柴在南方很贵而且不容易买到,所以我储备了很多。相较于在黑暗中,在光亮下被窃,我的危险性会小些。随后,我把三个文件从钱包里拿出来,藏在了别的地方,又把钱包放回口袋里。那个服务员刚才看到我放钱包的位置了,他一定会告诉卖艺人的。
为什么我要听凭这个小人行窃呢?坦白说,这样做,我多少有点是想证明给那个人看,他们嘴里的“基督狗”既不瞎也不聋,而且还是有点脑子的。但这样并不是万无一失的。很有可能那个窃贼会突然用刀子刺向我,但我对自己的眼睛和灵敏反应还是很自信的。
刚刚吃过饭的孩子们正躺在一起,但还没有睡觉。我跟他们说:“一会儿有一个人要悄悄地进来,翻我的衣服口袋,你们不要害怕,装成睡着了的样子就可以了。”他们保证不会有响动,我相信他们。然后我就让他们睡在背对着入口的地方。
我躺在右边,以便让灯光照着我的脸。本来我想把灯熄灭的,但点着灯就可以让那个窃贼看到我确实是在睡觉。我向右躺着,身体的左侧在上面,这样解开上衣钮扣,他会很容易地摸到我的内兜。他越容易行动,我的危险就越小。我也做了万全的准备,把两支手枪中的一支搁到了脖子下面,这样我压在头下的右手就随时可以把它抽出来使用。一切就绪,我只希望不要等太久。
正如我想要的,很快就有了动静。我闭上眼睛,通过睫毛我看到草门帘抖动了起来。开始时只是最下面的一个角被掀起了一寸,然后就是两寸、三寸、四寸直到六寸。卖艺人在向里面窥探。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我还是像一个熟睡的人那样均匀地呼吸着。他又提高了一下声音咳嗽了一下,声音虽不太大,但入睡不深的人很容易被惊醒。我仍然不动,看来他还是有点儿怕我的。在这个关键时刻,我最担心的是孩子们,如果他们中有一个忘记我嘱咐过的话,那我就不得不为了他们的自由而采取行动了。直到此时我才意识到,这件事我可能看得过于简单了。
事后我得知,从孩子们躺卧的角度根本看不到卖艺人,而他的动作又无声无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曾有人进来过卧舱,虽然听到了咳嗽声,却以为是我发出的声音。
这时,努哈尔已确信我睡熟了,于是整个人就爬了进来。他右手握着一把匕首,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我的脸,那对眼睛就好像是一头野兽紧盯着猎物的样子。当他爬到卧垫旁边时就站起身来,又轻咳了一声,我照样没动,窃贼更放心了。看得出来,他十分小心谨慎,因为他脱光了衣服,在黑黑的身体上涂抹了油。这样一来,即使再有力、再灵巧的双手,也抓不住他光滑的身子。
努哈尔走近我,用刀尖对准我的胸膛,同时左手伸向我放钱包的地方。他摸到了钱包,于是掀开外衣,然后非常缓慢地抽出他需要的东西,慢得使我觉得好像用了一刻钟。终于他拿到钱包,移开了对准我的胸膛的刀尖,双手摸了摸钱包,里面还有不少纸张。由表情来看,他对这次的行动很满意。
这个小偷张望了一下房间,似乎在寻找还有没有可以顺手牵羊的东西。可是他发现,偷其他东西会制造出动静,于是只好暂时收手。他离开时和进来时一样缓慢小心,都爬到外面了,还再次掀开门帘一角,确认一下我是否真的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