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扳倒霍光,桑家才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桑弘羊搜肠刮肚,挖空心思寻找霍光的问题。忽然一件事浮现在他脑海里。这事虽然已经过去六年了,所有参与的人早就忘了,可他却记得清清楚楚,越想越觉得那件事有分量、有价值,是个重型炮弹,足以轰翻霍光。那就是刘弗陵即位不久发生在未央宫的“盗玉玺”事件。
未央宫的后半夜静悄悄的,几个飞贼潜伏在宫墙上拿着未央宫的地图在核对掌玺官房的位置,研究行动路线。为首的飞贼叫马飞,他对兄弟马腾和几个同伙说:“我去偷玉玺,你们趴在殿顶上,如果有侍卫兵过来,你们就往殿后甩瓦,把他们引开。”安排就绪后,“嗖嗖嗖”几个人同时飞起落在未央宫前殿的房顶上。马飞看看四下无人便轻轻跳下房顶,隐在花丛中观察。未央宫前殿很大,前面是宏大的议事大殿,影影绰绰看见里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站着警卫兵。他沿着墙根溜到窗前,拿出早已准备的熏香,刺破窗棂吹了起来。不一会儿,警卫兵都像喝了迷魂药似的倒在地上。他不敢走正门,绕到殿后,“嗖”的一声,又飞上了后殿。
后殿是刘弗陵的寝宫,掌玺官住在刘弗陵寝宫边的一个耳房里,地图上标得清清楚楚。他的脚挂在殿檐上推开天窗,抱着一根明柱滑到一根大灯柱上。因为他轻功好,这一切做得无声无息,像猴子一样蜷缩在高大的灯柱上面观察动静。一个长棂窗里还亮着灯,按图索骥,判定那就是掌玺房。他轻盈地一纵,悬空顶开了窗户钻了进去。掌玺官是个忠于职守的老太监,睡觉也把玉玺抱在怀里。他听到动静,一跃从床上跳起,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抱着玉玺就往刘弗陵的寝宫里跑。边跑边喊:“高公公,有贼了。”高昂一见有人在追赶掌玺官,以为是刺客,顾不得玉玺,抱起正在熟睡的刘弗陵往后宫跑去。马飞的任务不是刺杀皇帝,径直向掌玺官追去。掌玺官一面大喊着:“有盗贼!”一面在大殿里左躲右藏。守在大殿外的侍卫兵闻讯包抄过来。
值班的禁卫官邓广汉听到急报,带领禁卫队跑来。马腾等人“唰唰唰”从房顶上甩下屋瓦。接着,从房顶上跳下来拦住了邓广汉。
邓广汉厉声质问:“你们是什么人,竟敢私闯皇宫禁地?”马腾用刀指着邓广汉哈哈大笑说:“告诉你,只怕吓破你的胆。我们弟兄是巴山大王手下的前后左右护卫偏将。”邓广汉轻蔑地指着马腾:“原来是草寇,你们要干什么?”马腾说:“实话告诉你,我们大王什么都不缺,就缺皇帝的玉玺,你们如果知道我们的厉害,就将玉玺奉上,免得伤了咱们两家的和气。”邓广汉气得两眼冒火,二话没说,举刀欲向马腾砍去,不巧高昂抱着刘弗陵从大殿里跑出来,撞在马腾身上。马腾回身挟持了高昂和刘弗陵。他边咋呼边往后退,意在拖延时间,等待马飞抢劫玉玺成功。邓广汉看皇上在他们手里,不敢进击,不远不近地虎视着马腾。
霍光带着禁卫军赶来。高昂喊着:“大将军,宫里有人抢劫玉玺。”邓广汉对霍光说:“岳丈快去保护玉玺,这里有我。”霍光看着被劫持的刘弗陵,犹豫着先救皇上还是先救玉玺。
“我来了!”上官桀喊着,“大将军快去保护玉玺,有我和广汉在这里保护圣驾。”
霍光急急向前殿跑去。前殿空无一人,但偏门大开,他冲出偏门看见掌玺官在前面跑,一个山寇在后面追,急忙赶过去。
前殿后面是沧池,夜色昏暗,池水朦胧。马飞把掌玺官堵在池边,步步进逼。掌玺官眼看无处可退,身子一纵跳进了沧池,马飞也跟着跳了下去,游水向掌玺官追去。霍光赶来,向掌玺官招手喊着:“快往这里来。”掌玺官游到池边,想上岸,因为抱着玉玺,往上爬了两次又滑了下去。霍光喊着:“把玉玺交给我。”掌玺官反而更紧地抱住玉玺。马飞越追越近。霍光再次对掌玺官说:“快把玉玺给我。”掌玺官抱着玉玺继续向上爬,然而一次又一次失败。霍光急了,厉声命令:“我以大将军的名义,命令你把玉玺交出来。”掌玺官说:“大将军可以要我的头,但你得不到玉玺。”霍光一怔,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掌玺官理直气壮地说:“玉玺是皇帝的玉玺,不能交给任何人。大将军就是砍了我的头,我也不会把玉玺交给你。”这时,马飞已经扑了过来,霍光大喊一声,掷剑向山寇抛去,池面上顿时一片血红。马飞慢慢倒在沧池里。
殿前,上官桀和禁卫兵已经把马腾和他的几个兄弟砍杀在地。宰相田千秋、御史大夫桑弘羊闻报宫里出了事慌忙赶来,急问:“皇上,咱们的皇上呢?”上官桀说:“两位大人放心,皇上安然无恙。”这时,掌玺官在几个禁卫兵的护送下抱着玉玺从外面回来,上官桀一见掌玺官大怒,回头对禁卫命令:“大家都没有罪,罪在掌玺官,把掌玺官拉出去砍了。”掌玺官惊问:“为什么要杀我?”上官桀说:“汉律规定,皇帝印玺不得私自抱出大殿。你却乘骚乱之机,抱印逃走,别有用心。”掌玺官辩解道:“当时山寇要抢夺玉玺,我不得已抱着玉玺逃出大殿,不管任何人处在这种情况下,都会这样做的。”上官桀还是咬着掌玺官不放:“皇帝玉玺险些丢失,是掌玺官玩忽职守之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押入监牢三个月,以示警诫。”掌玺官不服,大叫冤枉:“本官一直忠于职守,不管山寇怎样追杀,我始终是抱着玉玺不放。就是大将军三次命令我把玉玺交给他,我都是以死相抗,保护住玉玺。”
桑弘羊惊异地问:“还有这等事情?”
上官桀不相信地说:“不会吧,大将军要这玉玺干啥?”
桑弘羊记性好,现在想起还历历在目,仅凭这一件事就可以置霍光于死地。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决定直接去向刘弗陵告密这件事。
一向走路矫健的桑弘羊今天却是颤颤巍巍地走上了前殿的台阶。今天不同以往,他是去向皇帝告发一个威势朝野的大司马、大将军,提腿抬脚都在颤抖,三百二十级的殿阶他整整上了一个时辰,好不容易才走到刘弗陵的寝宫外。他又瞻前顾后,不敢抬腿迈进里面的禁地。
“御史大夫,你最近身体可好?”
桑弘羊吓了一跳,抬头看,高昂正从里面出来。他连忙赔着笑奉承这位皇帝的贴身太监:“高公公,您老辛辛苦苦伺候皇上,可别累坏了身子骨呀!”
高昂说:“这么晚了,您老还来看望皇上。我这就去通报!”
刘弗陵在里面听到桑弘羊来了,让宫女传出话来:“请御史大人觐见。”
桑弘羊抬脚又停住,问高昂:“大将军在里面吗?”高昂说:“大将军刚刚回宣室殿。”桑弘羊“噢噢”着说:“大将军也够辛苦的了。”说着,胆战心惊地走进寝宫。宫内,两个宫女正在给刘弗陵穿衣服。看来,皇帝是睡下又起来了,桑弘羊感动得丢下拐杖就给刘弗陵磕头。
刘弗陵问:“御史大夫,这么晚进宫一定是有什么要事。”
桑弘羊本想说出本意,又怕说得太直了皇帝怀疑他是别有用心,还是婉转点好,给自己留点回旋余地。脑子一转,他从燕王说起:“臣听说燕王最近又有行动,不知陛下可知否。”刘弗陵一震,急问:“他最近又怎么了?”桑弘羊说:“臣也是道听途说,不敢不奏。”刘弗陵催促说:“但说不妨。”桑弘羊说:“听说他叛心不死,还在招兵买马。”刘弗陵说:“朕也接到密报了,大将军早做了准备。”刘弗陵提起霍光,桑弘羊乘机进谗说:“皇上得有两手准备,防人之心不可无。”刘弗陵不解地问:“御史大夫什么意思?”桑弘羊说:“除了燕王,我看还有人想当皇帝。”刘弗陵迷糊了,不解地看着桑弘羊。
桑弘羊接着说:“陛下还记得六年前发生的盗玉玺事件吗?”刘弗陵说:“当然记得。”桑弘羊问:“陛下不觉得那件事疑点很多吗?”刘弗陵问桑弘羊:“什么疑点?”桑弘羊又绕起弯子,问起刘弗陵来:“臣一直迷惑不解,这山寇要玉玺干什么?”刘弗陵顺口答道:“还不是也想当皇帝。”桑弘羊故装糊涂:“臣不明白,是不是只要有了玉玺,任何人都可以当皇帝?”刘弗陵聪明地反问:“你说呢?”桑弘羊故作恍然大悟,拍着脑袋责怪自己:“臣是老糊涂了,老糊涂了!怎么就忘记了玉玺从来都是当皇帝的凭据。战国时的齐王临终传位大儿子,却因为玉玺被二儿子偷走,大臣们都不承认大儿子的继位权,拥立二儿子当了皇帝。看来,谁有了玉玺,谁就是皇帝了。陛下说得对,这些山寇抢劫玉玺,就是想当皇帝。”
想起这件往事,刘弗陵感叹说:“多亏了掌玺官,玉玺才没有被山寇抢走。”桑弘羊说:“是是是!可见想当皇帝,手中没有玉玺是当不成的。”刘弗陵说:“玉玺是皇帝的传家宝,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不是谁想得到它就能得到的。”桑弘羊乘机说:“山寇得不到玉玺就暗中来偷,可是有人竟敢明着去抢?”刘弗陵惊问:“谁?”桑弘羊没有立即指名道姓,却说:“以老臣看,那晚来的不像是山寇,倒像是有人雇的江洋大盗。
”刘弗陵惊异地问:“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雇人来抢朕的玉玺?”桑弘羊说:“臣冒昧推测,如果来的真是山寇,他们怎么会对皇宫那么熟悉?这皇宫里,大的有未央宫、长乐宫、明光宫、建章宫还有北宫和桂宫,小的有凤凰阁、云林馆、藏书楼、玉堂厅,不大不小的有宣明殿、广明殿、承明殿、玉堂殿和金体殿、长信殿。进出的宫门有霸城门、清明门、宣城门、直城门、洛城门和章门。这山寇却偏偏选准了西安门后面的宫墙,直奔未央宫前殿的掌玺房。臣以为,如果没有内应,山寇就是大天白日进来也找不到掌玺房。”刘弗陵点点头说:“爱卿说得有理,这场盗玺事件看来是里应外合。”桑弘羊循循善诱:“臣以为,皇宫一向戒备森严,禁卫军分片包干守护住各个宫殿,宫内还有侍卫兵巡逻,每隔半个时辰一次;宫门又有禁卫司令官值班,皇宫的防护可谓森严壁垒,固若金汤,怕是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可是那天晚上,守卫未央宫前殿的侍卫一个个被迷魂药迷倒,山寇明目张胆地进入未央宫,而禁卫巡逻队竟无一人察觉,禁卫司令官在发生事情的半个时辰以后才赶到。皇上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刘弗陵赞同桑弘羊条分缕析的推理。他已经登基七年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已经有了思考和分辨的能力。但他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竟然这样复杂。
“这事得让大将军查一查。”
桑弘羊一愣,他把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皇上对霍光还是没有半点怀疑之心,还要霍光去查这件事。他不能不提醒刘弗陵,但又不敢提出霍光的名字,吞吐了半天也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刘弗陵催促说:“有话你就说,这里又没有其他的人。”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桑弘羊不甘心打退堂鼓错失良机。于是横了横心,决定孤注一掷:“听说,大将军在沧池边两次向掌玺官索要玉玺,三次命令掌玺官交出玉玺。”
“啊?”刘弗陵感到震惊,“还有这等事?”
桑弘羊证明说:“是掌玺官亲口说的,在场的还有田宰相和上官将军。”
“他们怎么说?”
“他们也感到吃惊,就是谁也不敢说。”
刘弗陵托着下颌深思着。
桑弘羊看刘弗陵相信了他的话,信心十足地向卧榻边移了移身子,披肝沥胆地说:“臣是提着脑袋,忠心向陛下透露这个消息的。陛下再想想,那晚值班的禁卫司令官又是邓广汉。邓广汉是什么人,是霍光的四女婿。”
刘弗陵想,这事的确蹊跷,可是也有疑问。如果霍光有野心,在这六年中,他怎么一点也没有看出来;反过来分析,六年前的事,桑弘羊怎么现在才提起?这桑弘羊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对霍光一向是坚信不疑,倒怀疑起桑弘羊来,冷冷地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桑弘羊讨了个没趣,但退堂鼓是不能打的,那会让刘弗陵对他更加怀疑。他含着泪,椎心泣血地再次劝告刘弗陵:“臣是忠心皇上,捍卫皇上,不得不再次提醒皇上,防人之心不可无。”
刘弗陵最讨厌大臣们背后说三道四,倒腾是非。他挥了挥手说:“你退下吧!”
桑弘羊讨了个没趣,后悔自己不该告这个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