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还有这等事?”不知是哪位大臣惊愕地喊了出来。大殿里顿时大哗,一片议论之声。
“真有这样的事情吗?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有人将信将疑。
“宦海风云,人心难测。”也有人相信无风不起浪。
桑弘羊看大家情绪激动,一阵窃喜。心想,仅这一条就能扳倒你霍光了。他顿时来了精神,提高声音喊着:“大家静静,还有……”接着念下去,“第三条,霍光有篡军谋位之意。臣闻霍光去广明阅兵,一路上威风凛凛,令地方官员夹道欢迎。特别是在阅兵时,竟然命令三军将士高呼永远效忠大将军,随时听从大将军调遣的口号。霍光貌似忠厚恭谨,实是大权独揽、包藏祸心。陛下圣聪,以史为鉴。当年,韩信拥兵自重,阴谋作乱,高皇帝英武果断,传密诏于吕后杀韩信于钟室。今霍光功高震主,狂傲不羁,和当年韩信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臣愿缴还王爵绶印,回京城侍奉陛下,保护圣躬,督察奸臣,为捍卫汉室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事关紧急,派八百里快马将奏折传递入京。刘旦顿首叩拜。”
燕王告霍光的这一条罪状似盛夏的雷鸣,在大殿里轰然炸响,震得大家目瞪口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先帝托付的重臣,忠心耿耿的首辅大臣,三军统帅也有谋逆之心。不过,也不难理解,霍光虽拥有朝政、军事大权,但官再大也还是个臣子,谁不想披龙袍、当皇帝,君临天下。以此推理,将心比心,大家也都相信霍光有图谋不轨、篡朝谋位的野心了。可是,皇上还没有表态,事情还没有最后明朗,大家只好等待着皇帝的圣裁。
桑弘羊自然高兴,为自己伪造密折的高明和即将大功告成而暗喜。上官桀也感到扳倒霍光胜券稳操,正在考虑事成之后如何争取到首辅大臣和掌管全国军队及对桑弘羊杀人灭口的方略大计。他回头看了一眼儿子上官安,上官安脸上带着笑。
霍光外出这几天,刘弗陵好像突然成熟了,再也看不到往日孩童的那种稚气。他端坐着一边聆听着桑弘羊宣读奏折,一边注视着御阶下面文武朝臣的表情。当然,大臣们也在窥视着他。但谁也看不出皇上对霍光的罪状是激怒还是谅解。
桑弘羊宣读完毕,向大殿里扫了一眼,只见满朝文武都低着头,连张安世也不再激动,把头深深地埋在高耸的脖领里。他自信是他伪造的奏章和有声有色的宣读征服了大家,一心等待着刘弗陵下旨罢霍光的官。
霍光一直跪在金阶下,认真地听着奏章中列举的那些罪状。他承认那些事情都是事实,当然也不乏有夸张、捏造、曲解和陷害的意思。他没有丝毫的激怒情绪和要面折廷争的表示。因为他毫不怀疑自己对汉室的忠心,对皇上的于心无愧。他相信事实总是事实,皇上不会听信燕王的一面之词,冤枉一个忠臣的。
刘弗陵终于开了金口。一句话就解释清楚了燕王指责霍光的第一条罪状。他说:“张敞擢升搜粟都尉是朕批准的。”
刘弗陵给霍光解脱了第一条罪状,大家明白这条罪状并非要害,关键是后两条,那才是对霍光的致命一击,也是皇帝心灵深处的最大心病。一个个像木偶人一样木然地站着,不敢他顾,连气也不敢出,静静地等待着。
“我说……”掌玺官一撸袖袍跪在地上说,“臣也曾怀疑过大将军有夺玉玺之意……”
大殿里顿时一片骚动。由掌玺官出来做证,霍光就无法推脱罪责。桑弘羊脸上掠过一丝笑容,上官桀后悔自己当初没有赤臂上阵,让燕王在尽忠锄奸中抢了头功。
掌玺官接着说:“就当时山寇追夺玉玺的危急情况,要么是玉玺被山寇抢走,要么是把玉玺交给大将军。我选择了死抱着玉玺不放,谁也不给。事后,大将军为此表扬了我对皇上的忠心,还要提请皇上给我加官进爵。大家可以由此分析大将军有无图谋不轨的野心。”
张安世喊着:“大将军对皇上忠心耿耿,决无夺玺之心。”
刘弗陵补充说:“这事大将军对朕讲过,他是不要玉玺落入山寇之手。大家明白就是了。这第三条罪状嘛……”他俯视阶下问桑弘羊:“御史大夫,朕请教你,长安城距离燕都有多远?”
桑弘羊不明白皇上问的意思,直话直说:“两千余里。”
刘弗陵问霍光:“大将军到广明阅兵去了多少时日?”
霍光答:“臣是七月十一日启程,十三日到达广明,十四日下午阅了兵,十五日返程,第六天回到了京城,往返六天。”
刘弗陵又问上官桀:“从广明传递消息到燕国,再从燕国送奏章到京城用八百里快马需要多少时日?”
上官桀回答:“这等于往返路程,至少得半个月。”
刘弗陵严肃起来:“而燕王的奏章是七月十八日就传到朕手上的。也就是说,十三日在广明发生的事,两千里之外的燕王当天就知道了,只用了四天的时间就把奏章传到了京城。”
经皇上这么一分析,谁都想到这奏章是有人在京城写的,问题比原来越来越复杂,越来越严重了。
刘弗陵问桑弘羊:“御史大夫,依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桑弘羊暗暗叫苦。他怎么在奏章上落的是写奏章那天的日期。也许是过去写奏章的习惯,这个习惯今天可闯下了大祸。但他相信,任何人是查不出他的伪造笔迹的。于是,就模棱两可地回答:“是不是有人按照燕王的意思代写的。”
太傅夏侯胜站出来顶撞说:“什么代写的?臣研究了奏章的刻写笔迹,认定奏章是伪造的!”
“伪造的?”一石激起千层浪,大臣们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
上官安急了,出班质问夏侯胜:“太傅怎么认定奏章不是燕王刻写的?”
夏侯胜哈哈笑起来:“老臣们都不会忘记,武帝后元二年、三年,我在宫里当过燕王的两年老师,他的书写都是老夫教的。”他嘲笑上官安,“不过,那时你还是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娃娃。”
“谁这么大胆,竟敢伪造燕王的奏章?”大臣们似乎都在这样问。
刘弗陵命令传廷尉丙吉。
丙吉押着一个宫廷侍卫进来。桑弘羊一看正是他用重金收买的那个赵山,一下子傻眼了,吓得浑身出了慌汗。没等追问,赵山就招认这个奏章是御史大夫让他偷偷塞进皇帝寝宫的。桑弘羊跪在地上大喊着:“这是栽赃陷害,陛下明察。”
刘弗陵又命高昂:“高公公,传夏明里。”
夏明里连连叩头说:“阅兵将士喊的口号是我一人安排的,请皇上治罪。为此,大将军还……”
一切都明白了,刘弗陵摇手没有让夏明里再说下去,问丙吉:“伪造假奏章该当何罪?”
丙吉说:“这不是一般的奏章,而是蒙蔽圣聪、陷害忠臣的罪恶行为,理当屠三族。”
在人证、物证面前,桑弘羊吓得连连叩头,求刘弗陵饶命。
刘弗陵说:“念你是辅政大臣,免除死罪,下郡邸狱终身监禁。”
两个禁卫进来架起桑弘羊。桑弘羊喊着:“上官将军救我,我要见长公主。”上官桀龟缩着头不敢看桑弘羊,上官安扑跪在地,催促刘弗陵:“桑弘羊陷害大将军罪不可恕,求陛下斩立决。”
“你个小人!”桑弘羊挣扎着回身大骂上官安。
霍光却替桑弘羊说情:“皇上,念桑弘羊对汉室有功,免职让他回乡思过吧!”
丙吉和张安世坚持说:“皇上已经是法外开恩,对桑弘羊死罪免过,终身监禁必须执行。这已经是从轻惩处。”
刘弗陵挥挥手,禁卫兵把桑弘羊拖出了大殿。
刘弗陵步下御阶,亲自扶起霍光,给他戴上头冠,回头对大家宣布:“大将军无罪。”
霍光感激涕零,满眼热泪夺眶而出。
刘弗陵又回到御座,郑重宣布:“大将军是一位忠臣,以后再有人诬告陷害大将军者和桑弘羊一样治罪。”
上官父子相顾,偷偷擦着汗。
其实,今天的朝会是刘弗陵早就安排好了的。他接到这个来历不明的奏章以后就拿给夏侯胜看,夏侯胜一眼看出奏章是伪造的,刘弗陵也从中发现奏章在日期上的漏洞。当天指示禁卫司令张安世审查七月十三日在未央宫前殿值班的侍卫。有个侍卫提供了赵山那天早晨的可疑行动。赵山害怕,主动自首,交代了偷送奏章的过程。张安世提前在宫门外迎接霍光并向他透露这个消息也是刘弗陵精心安排的,意在安慰霍光。可惜霍光愚钝,没有领会到刘弗陵的良苦用心。
这次朝会的精密安排和刘弗陵的聪明睿智让大臣们刮目相看,再也不敢小觑这个小皇帝了。霍光也宾服刘弗陵的圣明天纵、英武果断,不敢再把刘弗陵当作小孩子看了。以后,他事事恭谨,有章必奏,不敢擅自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