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党羽遍布全国,害怕霍氏家族被捕入狱的消息传出去引起全国大乱,朝议上迅速作出了斩立决的决定。
刘询对处决霍氏家族一直不忍心,就在霍家被绑赴刑场的这一天,他还在考虑是不是留下霍云和霍山,给霍家留下一条根。他不是故作矫态,而是真心想法外开恩,给他们一条改过自新的生路。在昨天议决霍家的朝会上,他一直呆呆地坐着一言不发。朝臣们不知道皇上怎么想,也就不敢说话,会议陷入长时间的缄默和沉闷。自霍家事发被捕到现在的三天中他几乎是食不甘味,夜不安寝。千种情结,万般痛肠,在他的心灵里扭结、冲撞、奔腾、喧嚣,搅扰得心力交瘁,五脏如焚。武帝病逝,霍光受命辅佐年幼的昭帝;燕王起兵要夺皇位,在国家面临即将大乱的危难时刻,他平息了叛乱,稳定了全国的政局;昭帝刚刚继位,百废待兴,偏偏又发生了盖长、上官父子、桑弘羊集团作乱,他力挽狂澜,粉碎了这场宫廷政变;昭帝驾崩,他虽有立刘贺之过,却又大义凛然,果断废帝,在国中无君,朝中无主,皇位空缺的二十七天的非常时期,博采众议,纳谏选贤,把自己从一个平民百姓迎立为皇帝。其功其德,就是周公、伊尹也是望尘莫及。大将军过世未及两年,他就要对其家族灭门绝户,何忍何安。他的心比逮捕霍氏家族时还要沉重。
“陛下!”丙吉似乎看出他的优柔寡断,出班奏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霍家卖官鬻爵,犯了贪赃枉法罪;大造官邸收钱收礼,犯了受贿罪;他们封官许愿,犯了结党营私罪;他们横行不法,犯的是打砸抢罪;他们包庇桑迁、淳于衍,窝藏上官雄,犯的是包庇窝藏罪;他们谋害皇后、张夫人,枪刺金建犯的是杀人罪;他们扣押奏章,犯的是欺君罔上罪;他们关押钦差官,犯的是目无王法罪;他们策划叛乱,犯的是图谋不轨罪;他们刺王惊驾,犯的是弑君夺位罪,这十恶大罪都是不赦罪,按照汉朝法律,他们都是死有余辜。”
霍家的确是十恶不赦,可刘询不愿毁了知恩图报、仁义之君的美誉,更不想背负忘恩负义、残忍狠毒的坏名声。他环视殿下的大臣,想在他们中间寻找到与丙吉意见相悖,和他心灵相通的支持者。可是,那些头顶三梁进贤冠,身着一品二品朝服的天潢贵胄们一个个像吃了哑巴药似的张着嘴说不出话。他最后把求救的目光落在宰相魏相身上。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百官之首,也是他的心腹重臣,只要宰相替他说句话,他就如释重负,解脱困境,再也不必为霍家的事忧心如焚了。可是,听到的却是魏相远比丙吉更加严酷的奏词:“霍氏家族掌权日久,在全国各郡各府都有他们的亲属和部下,若不尽快诛灭,国家就会大乱。依臣愚见,明天就得行刑。”
“宰相说得对,恳请陛下果断圣裁,防患未然。”
大臣们众口一词,不是故意和他作对,而是忧国忧君。他不能再有仁人之心了,无力地挥了挥手说:“张大将军去做监斩官吧。”
远远传来沉重冷峻的催魂锣声。刘询辗转不宁,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宣室殿。宣室殿的正中高高挂着《朝见图》。霍光三十年大权在握,却忠心辅政,功不可没。霍光仙逝,刘询不仅保持了宣室殿的原貌,还特制了一块霍光的牌位,敬奉在霍光生前办公的几案上,每当霍光的忌日,他都带着皇后来这里祭奠。今天,不是霍光的忌日,他又来了,不是来祭奠而是来请罪。他虔诚地站在霍光的牌位前,深深地自责,当初不该不听徐福的忠告:“陛下一味提高霍家的官阶和增加俸禄,让他们的后代把持朝纲,骄奢忘形,等到事态严重了再去剥夺他们的权力,迫使他们惊慌恐惧,不得不动用阴谋,走上叛逆之路,这难道是霍氏家族自取覆亡吗?难道陛下就没有一点过错吗?”徐福说得对,霍家的灭亡,他难辞其咎。他想对霍光的在天之灵说“朕有错,朕有过……”突然发现身后跪着魏相、丙吉、许广汉,至尊至贵的身份使他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
“霍家是咎由自取,陛下不可过分苛责自己,龙体要保重。”他们都在劝告他。
他泪眼婆娑,用恳求的目光问丙吉:“能不能给霍家留下一缕香火?”
“皇上……”丙吉大喊起来,“万万不能以自私之心毁坏汉朝法度,以仁人之德留下后患。上官家诛灭三族时漏网了上官雄,二十年后招来了刺王惊驾大祸。前辙之覆,后车殷鉴,陛下再也不要姑息养奸,养痈遗患了。”
刘询想想也是,杀就杀吧!他终于从纷乱的思绪中走了出来。
“太皇太后驾到……”
刘询和魏相等人连忙跪迎。
上官太皇太后屏退了席喜和跟随而来的侍女后问刘询:“听说皇上要杀霍氏全族,能不能法外开恩从轻发落?”没等刘询表态,丙吉就说:“自从高皇帝命萧何厘定法律,汉朝就有法可依。历经世代,代代遵法,才使天下尚能为刘氏所有。至今,霍氏乱法,危害社稷,如果皇上和太皇太后法外开恩,蔑视法律,汉朝必蹈秦朝覆辙。亡秦者,秦也,亡汉者必是汉也。”
太皇太后惊异地问:“有这么严重吗?”
刘询说:“单以霍显而论,她为女儿夺取皇后尊位,毒死了许皇后,就死不足惜。”
“啊!”太皇太后惊异地问,“哀家怎么闻所未闻?”刘询回道:“此事霍显守秘还来不及,怎么敢让叔祖母知道。”太皇太后说:“那就处死霍显,何以连累霍家三族。”魏相回道:“霍禹、霍山、霍云和霍家的女婿暗派刺客刺杀皇上,欲拥立霍禹为帝。此大逆不道、图谋不轨,依汉家典律当诛三族。”
“派刺客刺杀皇帝?”太皇太后半信半疑。
“太皇太后,这刺客……”刘询欲言又止。
“刺客是谁,查出来决不饶恕。”
刘询吞吞吐吐地说:“是上官雄,太皇太后的亲弟弟。”
太皇太后隐隐约约听霍家的人说过,上官雄是在上官全族被灭门时幸存下来,后来不知去向。没想到,二十年后,他又回来暗杀皇帝,干出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情。她急切地问:“我的弟弟,他现在何处?”在场的人谁也不说话,太皇太后明白了。“皇上……”她一下子扑跪在地,恳求刘询:“皇上,我们上官家只有这一条根了,求你法外开恩,让我最后见我弟弟一面吧!”太皇太后的突然下跪让刘询大惊失色。一个历经三代当过皇后、太后、太皇太后,一个德高望重被百官顶礼膜拜、被万民敬仰,又是亲自立他为君的恩人跪在他这个羽翼尚不丰满的新君面前,怎不让他惊慌失措、汗颜无地。他急忙半膝跪地去搀扶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哀求说:“皇上如果不答应,我就跪死在这里。”刘询连忙说:“孙儿陪太皇祖母一起去刑场见太国舅。”丙吉谏道:“皇上去见一个弑君钦命要犯会误导视听,引起刑场混乱、朝廷动荡的。”魏相说:“廷尉大人讲得有理。臣愿代天子伺候太皇太后。”刘询应允,并派三十名禁卫军护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