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亲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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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两人在外面,杜晓红渴了冷了,都得自己理会,她不说,他就注意不到,她说了,杨刚也不过甩来一句:“去买瓶饮料嘛。”或者:“出来前怎么不记着多带件衣服?”气得杜晓红哭笑不得,说:“我要你来做什么?”杨刚说:“当我是贴身仆人啊?仆人也有放假的时候嘛。”她可以不计较的,但总不能说这让一个女人觉得惬意。另一点是,他们老攒不下钱。结婚头几年,他俩都不认为是个问题,直到某一天,杜晓红突然觉得这是个问题了,她对杨刚说:“哎,我们得存点儿钱了。总得考虑什么时候在内地买套房子,退休后我们不可能还待在这里啊。”杨刚说:“我们不是有存款吗?”杜晓红:“扯淡。那点儿钱够干什么?买房子?差十万八千里呢。”杨刚:“那你就攒嘛。”杜晓红:“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吧?”杨刚:“是你想买房子的。”这简直就是强盗无赖的逻辑,她要买房子,是只给自己买的么?杜晓红骂杨刚浑蛋,杨刚不介意,反而嘻嘻笑。杜晓红生不起气来,掐杨刚两把,继续和他说买内地的房子。

杨刚说,买房子是为退休后住,退休还早么。再说下去,他竟然盘算起杜晓红父母的钱来了。按他的想法,到时候找她父母借借不就成了?杜晓红说,你甭打这个主意,借了钱,什么时候还?杨刚虽不说话,但他的表情是,你爹妈的钱还用还?那两个老家伙退休金不少,用不完的钱又不能带到坟墓里去。这些话,杨刚当然没说出来,杜晓红却猜也猜得出。本来她也有借父母钱的念头,杨刚有此一念,反倒使她取消了原先的想法。他们谈不拢的事情渐渐扩大不说,时间久了,他的嘴唇也不软了,带给她激动的亲吻也不香甜了。杜晓红才意识到,原来对一个人身上某些东西的迷恋,是会过期的。不过期的是什么?夫妻生活方面,他们彼此不曾冷淡,却也不像最初那么热烈了。什么事都有个由盛到衰的过程,他们的夫妻生活远远说不上衰落,但也正常得有气无力了。

他们也曾跑到低海拔的内地度假,不上床做剧烈运动还罢,一旦身体需要激烈运动起来,就出现醉氧状况,这真是荒谬,等花时间适应了空气中氧气的骤变,他们的兴致也打了折扣。仅有的是,孩子一天天、一年年长大。每当想到孩子长得那么快,杜晓红不由发出感慨:“天哪,他都5岁了!”“老天,都上小学了,这时间怎么过的啊。”“好像我把他生出来还是昨天的事儿。”杨刚跟她父母那头,一直是隔着的。杜德诠夫妇解甲归乡后的第一个春节,杜晓红携夫带子回老家,那是杨刚唯一一次随她回去。头两三天,杜德诠和杨刚还能相互将就着谈谈事,说说话,共同掩饰起内心的轻蔑,很快,被掩藏起的那点不耐烦和不相容就倾泻了出来。某天杜德诠谈到一个问题,杨刚吊儿郎当地评说了一句,杜德诠立刻拉下脸,厉声说:“你给我到一边去!”杨刚起身抬脚,两手插在裤袋里走了出去。杜德诠气愤难消,说:“什么素质!”杜晓红耸耸肩,杜晓晗做个鬼脸,都不置一词。杨刚当然也不高兴,晚上他对杜晓红说:“要不是看在他是你爸的面上,我挥他一拳。”

杜晓红气恼说:“你能不能不靠武力解决问题?”此后春节回老家,就是杜晓红一个人的旅行了。她离家一个月,杨刚可以一个月不打电话,离家两个月,杨刚可以两个月不打电话。他打电话,除非是什么东西找不到了,或者有什么非得问她的事情。这个家伙对她的惦念,大概仅在于上床前后的几分钟,等他脑袋落枕身体放平,睡眠马上就取代了无足轻重的惦念。她打电话回去责问那个缺心少肺的人:“你就不挂念你老婆?你就不担心你老婆在外面有什么艳遇?”杨刚说:“那你就回来嘛。”杜晓红说:“偏不回。”杨刚道:“那我想你有什么用?”这样的回答,连神仙也气得死。当然,最后杨刚会说点好听的话,跟她你来我往逗几句,可是比起当初张口就来的动听话语,如今的杨刚变得赖皮了。有一次杜晓红忍不住问:“你说咱俩会不会哪天就无疾而终了?”杨刚:“无疾而终?什么无疾而终?”“我们俩,我和你!”杨刚说:“扯什么蛋。”“要哪天我不想跟你过了呢?”“那你跟谁过?你拉倒吧。”杜晓红说:“我呸!”说不跟杨刚过,的确是没话找话。

杨刚对婚姻的态度就是个漫不经心,看来他把婚姻当做了摇撼不动的事物,仿佛一株铁树,无须浇灌,只凭老天爱下不下的几滴雨水,就可以维持其令人费解的生命。今年上半年,杜晓红觉察到一个情况,杨刚跟某个女人往来得紧,那女人甚至不断把电话打到他们家里来。杨刚接到电话,并不回避老婆,伸手展脚坐着,跟电话那头的人云里雾里,眉飞色舞。话虽无一句可授人以柄的,杜晓红偏偏听出了可恶的怪味。杜晓红不屑于偷听,可是杨刚就在她身边讲电话,她难道有必要故意走开,做出一副“既然别人要挤进来,我就给你们腾地儿”的虚假样子么?她的偷听是被动的。她压不住嘲讽的冲动,在他挂断电话后,忍不住抛出两句酸话。杨刚嬉皮笑脸说:“你看出来了?没办法,人家喜欢我啊。”杨刚这么一说,杜晓红倒不在意了,说一句:“行,全世界的女人都喜欢你。”多年来,杜晓红没怎么介意过杨刚招女人喜欢的事实,谁爱喜欢他喜欢去,她自己不也挺受异性爱慕的么?与其说杨刚喜欢花花色色的女人,不如说他喜欢让女人喜欢自己,喜欢向女人展示自己的魅力。所以他跟别的女人,最多是个相互暧昧,彼此调情。

通常情况下,杨刚跟那些女人的暧昧长久不了,要么他丢失了兴致,要么人家丧失了耐性。然而这一次,事情不比往常。杜晓红出乎意料地发觉,杨刚和不断打电话来的女人似乎有着如火如荼发展的劲头。两个多月了,他们联系不衰。这两个人打算发展到哪一步?杨刚只说,他和那女人就是好朋友,发展下去,是更好的朋友。杜晓红说:“乱来我可饶不了你。”杨刚说:“糟了,我们已经乱来好几把了。” 杜晓红想过要不要暗中做番调查,又觉有失身份,她也没那种殚精竭虑精心布控、不厌其烦捕捉线索的劲头和精神。但搞不清楚真相,不等于她内心就同意了没问题。杜晓红生日那天,杨刚没回家吃晚饭,而且压根儿忘记了她的生日。

还是住在奶奶家的儿子瞪瞪有心,头天给杜晓红打来电话,问妈妈生日怎么过?杜晓红把跟儿子欢度生日的节目推延到两天后的周末,生日当天她要请几个朋友来痛快地聚一次。她有意不跟杨刚提生日的事,这是他们之间默契的小游戏:过去她的生日,他都是先装作忘记,而后变出一个聚会,或者一样礼物,带给她惊喜。可这一次,朋友都到家来了,杨刚还迟迟不现影。杜晓红打他电话,杨刚竟说,呀,我正要和某某、某某去吃饭。我晚点回来。他说的两个人中,一个就是那个频繁给他打电话的女人。真是空前的荒唐。杜晓红气得咬牙。咬过牙后,照样和朋友们吃喝,谈笑。吃喝到一定程度,大家都想娱乐一下,麻将受到众心所向的拥戴,可杜晓红家里只有一副麻将,于是一拨人转移到另一个人的家去,摆开两张麻将桌,进入稀里哗啦的娱乐。不巧的是,当天晚上,瞪瞪突发急性阑尾炎。

瞪瞪的腹痛在晚饭前就开始发作,瞪瞪的奶奶,也就是杨刚母亲以为孙子是在外面跑跳过头,引发的肚子痛,绞了热毛巾给他敷,不起作用。拖了两个钟头,瞪瞪越发痛得不行,奶奶才慌了,和老头子——杨刚的继父一起,把瞪瞪送到医院。医生一检查,决定马上做手术。奶奶给杨刚打传呼,杨刚立刻联系杜晓红,给她紧急留言,到医院后,又接连呼叫她,杜晓红愣是不回复。杜晓红只听见两次传呼机响,其他的呼叫,都湮没在两桌人洗牌出牌和戏谑说笑的喧嚣中。那两次呼叫,杜晓红知是杨刚打来的,她只当杨刚回了家,见家中除了狼藉的杯盘空无一人,纳闷而愧疚,想做弥补。弥补你个头!杜晓红一是赌气,二是战斗正酣,没去理会。等她打完麻将回到家里,并不见杨刚,也不多想,自己倒头睡下。她得知儿子进医院,已是第二天,瞪瞪手术早已完毕。杜晓红暗说一声“惭愧”,不过儿子毕竟没出大事,杜晓红也就不自责了。瞪瞪住院期间,杜晓红和杨刚没发生争吵,瞪瞪一出院,争吵正式爆发。

导火索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从那件小事,吵到瞪瞪的生病,从瞪瞪的生病,吵到那个叫某某的可耻女人。杜晓红没想提那个见鬼的女人,一不留神说出来,一说出来,就理直气壮地声讨起杨刚,讥讽加斥责,剖析加总结,说得杨刚鬼火冒。杨刚没料到一向不吐恶言的老婆,一翻脸,把他说成了个二百五加没良心的恶棍。他吼过三遍:“你给我闭嘴!”杜晓红说:“闭嘴?你以为我口水多想说那些恶心的破事儿?你要是干干净净的我愿意说你!说这些事我嘴巴都感到龌龊!”杨刚说:“你是欠揍啊?”杜晓红冷笑一声:“这就是你唯一的本事!我要是你,自己先打自己两个嘴巴。”不知不觉,她用了一句父亲杜德诠过去说杜超的话:“这就是你唯一的本事”,她正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因为这话似曾相识,马上听见杨刚骂出一句粗话。

杜晓红惊讶极了,杨刚骂脏话粗话,她不是没听过,粗话的脏水泼到她身上,这是第一次。杜晓红的烈性一下被激起来,劈手就要打杨刚。杨刚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杜晓红劈来的手,将她用力一推。杜晓红连退几步,总算平衡住身体,没摔倒,下意识捏住手边一样东西,气得发抖说:“好,好,我再理你我是畜生。”将抓在手里根本没看清是个啥的东西砸了,那是一只漂亮的描金彩绘瓷碗,他们结婚时朋友送的礼物。第二天,她到学校教务处调了课,说家里有急事,要请两周的假。随即买了当天机票,坐上飞机,直接来到妹妹杜晓晗家里。见到杜晓晗,没提跟杨刚的吵架。离开杨刚,杜晓红就把跟杨刚的不快忘诸脑后。架吵过,脾气发过,她就不去想了。至于两周后回去,要不要按自己立的誓不再跟杨刚说话,未来的日子怎么跟杨刚相处,也不想。

夜里躺到床上时,她才蓦地想到一个问题:她和杨刚会离婚吗?杜晓红到杜晓晗家第三天,赵亚铭去外地出差。杜晓晗送赵亚铭去了机场后,回到家里发现,姐姐杜晓红破例没有像往常一样拿着电话机煲电话粥,而是一个人呆坐着。杜晓晗问:“姐,你和杨哥是不是闹别扭了?”杜晓红到达那天,杜晓晗就问起杨刚和瞪瞪,杜晓红的回答是:“改个时间跟你说。”这不同寻常的回答,杜晓晗意识到这里面有问题。送走赵亚铭,杜晓晗直接问姐姐,杜晓红的回答让她吓一跳。杜晓红脱口说:“我想和杨刚离婚。”杜晓晗:“你们俩不是挺好的?怎么一点儿前奏都没有,猛不丁的要离婚?”杜晓红:“你以为事事都有前奏?”杜晓晗:“你们俩究竟怎么了?”“我们差点打起来。”“就为‘差点打起来’?为什么会打起来?”杜晓红想一想,自己笑了:“还不如打一架呢。真打了,倒还落个痛快。”杜晓晗问:“姐,那你是真心想离婚呢,还是一时赌气?”

杜晓红烦躁道:“不说这个了,说得清个啥。”

杜晓晗看看自己的姐,道:“姐,你们就好好过嘛。你说你们两个,又没什么负担,又没过多的家务事,多好的条件,再说,你们俩的脾气也算对得上的。”

杜晓红:“谁不想好好过?谁知道怎么过成这样了。”

杜晓晗:“不会就到过不下去的地步了吧?”“过得下去过不下去,哪有个标准?要看心情。”

杜晓晗:“你真要离婚,爸妈准会说:看嘛,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杜晓红笑了:“听他们的,我就能过得顺风顺水?”想想又说,“如果爸妈当年不是那种姿态,也许我也能听得进几句。

可话说回来,听进去几句又怎么样,不可能改变事情必然的发展方向。退一万步说,就算不和杨刚结婚,也总要和一个什么人结婚,结了婚,两个人的事就说不清楚了。”说着赌气道,“还是离了好。不想再看到那个死人。那么不顾家,给他点儿教训。”杜晓晗笑道:“你也不像是顾家的人呀。”杜晓红笑骂:“你以为我就不想把家搞好?我就是贪玩一点儿,可还是重视家庭的,起码我在外面玩了回到家里,人回来了,心也回来了,杨刚呢,人回家了,心还在外面。说实话,我不是没想过把家里弄得温馨舒适,但这需要动力呀,你说杨刚这个人能给人什么动力?——算了,说这个有啥用。”“姐,你原先不是这么想杨哥的吧?”“人是要变的。”杜晓晗有些纳闷儿。年初春节期间,杜晓红说到夫妻相处,说得那样明白,有方针有谋略有对策,让人感觉她是想通了的,拿稳了的,遇到任何问题皆可长袖善舞,可现在却陡然一变。杜晓晗不知道,杜晓红刚才那番话,其实针对的是杨刚与一个女人不清不楚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