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那个惹她恼怒的关系,触发她联想到其他方方面面的问题,说着话时,真心实意地心烦。她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该死的叫她堵心?杨刚和那女人的事?别的什么事?深想下去,却都似是而非。想不清楚,杜晓红就拒绝让它们在心头盘旋,一群乱鸟,坏了人心情。对杜晓晗说:“找张碟子来看。”将白天逛超市买的腰果、奶油米果摆到茶几上,又削了一盘水果,和杜晓晗一起,打开DVD吃东西看影碟。杜晓晗考虑过要不要给杨刚打个电话?没两天,杨刚打来了电话,他电话打来时,杜晓红不在家,杜晓晗接了电话,说:“杨哥,你可把我姐得罪了。”杨刚:“我得罪她?你姐跟你说什么了?十有八九说得黑白颠倒。”“你别这么想我姐。我姐没说什么,只说你们俩之间出了点故障。不过我看我姐的情绪挺低落的。我知道我姐有她的问题,但两个人闹点矛盾是常事,不能都拗着吧,你就主动向我姐示个意,好不好杨哥?”杨刚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他说的是:“我还有事,先就这样吧。”
晚上,杜晓晗跟姐姐说杨刚打电话来过,杜晓红哼一声:“都几天了才想起过问一下?要是我出什么事死了,尸体都硬了。”杜晓晗扑哧一笑,杜晓红也跟着笑了。杜晓晗问,是不是妥协了算了。杜晓红:“怎么个妥协?”杜晓晗:“我来打电话,请杨哥出来接你。”“免。我还是自己待几天。现在不想看到他。”〖=BT2(〗26〖=〗杨刚原没打算屈就老婆,他有什么错误?不就是她过生日他忘记了么?忘记了,补上就是,可她呢,跑出去打麻将打得天翻地覆,呼叫也不回复。杜晓红指责他和某某暧昧,暧昧是有点,可他没做什么对不起老婆的事。要说得罪过,小孩得了急病,她在外面玩得浑然忘我,怎么呼唤都不回应,真要出了大事,那才是罪不可恕。杨刚喜欢的,是不受约束;不喜欢的,是被别人搞得不愉快。原先杜晓红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爱闹别扭,做人大度,这是杨刚一直最欣赏的。正因为此,他才注意着不让自己陷入他人的情网。他不是不易陷入情网的人,结婚后,他主动拿出了自觉性,这份自觉可以说是超越自我的表现。
后来,偶尔也有不自觉的时候,不过事情来去如风,也很快被他忘诸脑后。遗忘加神不知鬼不觉,可算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说真话,杨刚对自己是挺满意的。而杜晓红呢,吵个嘴,一言不发跑掉了。撇下他自己,去猜这个女人到底去了哪里。猜了一阵,不猜了,也不打电话寻找,不惯她这毛病。过了三四天,杜晓红音信全无,他也坐不住了。杜晓红此番离家,不是出差,而是失踪,一失踪几天没消息,想到此,杨刚立刻抓起了电话,然而拿起电话,又犯踌躇。打给杜晓红的朋友,别人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让别人知道他们吵嘴没多大关系,问题是,打电话找人的是他而非杜晓红,两个人关系中孰强孰弱、谁更依赖谁,便会让人得出结论。杨刚是要面子的,现在倒好,逼得他不得不让人误解是他离不开杜晓红而非相反。于是第一个电话,他打给了杜超,杜超一听有些着急,问:“怎么不早一点找她?”第二个电话,打到杜晓晗那里。挂了电话,又发觉没弄清楚一个关键问题:杜晓红什么时候回来?她的课要不要上了?但他不想打第二个电话,也不打算跑去找她。是一觉睡眠使杨刚改变了主意。
一觉饱睡了起来,杨刚的想法就变了,或许是四肢百骸有了劲,或许是窗外阳光灿烂,让他精神猛然一振。他想到,如果一下飞出去,猛地出现在老婆面前,看看杜晓红脸上的神情,一准别有趣味。想好就做,买了机票,飞到成都。下了飞机,坐上出租,一路奔到小姨子家的住宅院。刚一拍门,门就打开了。杨刚听到门内的人一边开门一边说:“谁这么巧?我刚要开门就来打门。”话音未落,杨刚和杜晓红碰了个面对面。杜晓红正要出门去会朋友,见到从天而降的杨刚,她惊愕了一下,惊愕归惊愕,却不改主意,依然抬步要走。杨刚一把拉住杜晓红手腕说:“你这个女人怎么回事?”杜晓红:“就这么回事。”两人站在门口吵吵,杜晓晗从屋里走出来一看,看到杜晓红正用手去掀杨刚,杜晓红掀,杨刚拉。杨刚说:“进去!”杜晓红本是闹着玩的,杨刚说一声“进去”,使她着了恼,他以为这是谁的地盘?凭什么主人似的命令她进去?他以为他来了她就得感激涕零地打道回府?她用力将杨刚一推,杨刚不是纸做的,杜晓红一把推过来,他则借力打力,也将杜晓红往屋里一推,走出来的杜晓晗站在姐姐身后,杜晓红后退时一下撞在杜晓晗身上,杜晓晗顿时站立不稳,撞在背后的玄关上。
玄关是大理石做的一个半人高的台面,杜晓晗跟玄关接触的部位正是腰眼,加上姐姐的身体压在自己身上,力度很大,一阵疼痛袭来,她马上知道糟了。杜晓红倒没事,转身看看杜晓晗,只见她脸色发白。杜晓红并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冲杨刚喊:“你干吗?土匪!”杜晓晗只觉得腹部一坠,一股热流奔出下身。这一阵疼痛稍缓,她赶紧往卫生间走,脑子里一片空白,唯有一个绝望的念头尖锐地竖立着:孩子只怕保不住了。进入卫生间,褪下内裤,上面只有一点点血迹,心下大松一口气,坐在马桶盖上休养生息。这几天,她还没来得及跟姐姐说自己怀孕的事。杜晓红和杨刚在客厅里你一言我一语斗嘴,虽是斗嘴,但没了烟火气,已是和好的征兆。杜晓晗最终还是没有幸运地躲过这一劫。晚饭后,她腹部陡然又是一阵疼痛,这阵疼痛引出一股来势汹汹的出血症状。
杜晓红和杨刚手忙脚乱把杜晓晗送进医院,很快明白他们闯下了多大的祸。杜晓晗腹中的胎儿没了。这头,杜晓晗腹中的胎儿没了;那头,颜青梅的心死了。没意识到夺不回儿子前,颜青梅没觉得儿子是生活唯一的重心,一旦发觉儿子可能回不来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不时袭来,她感到自己心脏已经快不行了。杜晓晗被送到医院小产的晚上,颜青梅和杜超干了一仗。颜青梅睡觉时,被子没盖好,杜超好意将被子给她拉上,颜青梅腿一蹬,偏把被子踢开一角。杜超说:“看着凉。”颜青梅:“凉不死。”杜超:“感冒了对身体不好嘛。”“心都死了,要身体干什么?身体越好、活得越久,越是活受罪。”杜超苦笑:“这是说的啥话?”颜青梅干脆一掀被子坐起来,再不答话,举手对杜超劈头盖脸一阵乱打。
杜超先以为颜青梅闹着玩,并不躲闪,可颜青梅越打越狠,几乎收煞不住,杜超忍着疼痛,脸上的表情肃穆而悲哀。颜青梅蓦地收住,问:“你干吗就任别人打?你没手啊?”杜超沉默一叹。颜青梅见状,长叹一声:“你把我害死了。”说罢眼泪扑簌簌落下。杜晓红和杨刚,对杜晓晗闯了祸,将她送到医院,又照顾她将养了两天,算赔了罪,而后两人一同回家,关系也顺势和解。这个事件后,两人和好如初,还卿卿我我了几天,杨刚甚至脑门一热,提出今后的工资都交给杜晓红管理:“你不是想在内地买房么?我们攒钱。”原先他们的工资是各管各的,每月出薪后,杨刚交给杜晓红工资的三分之一,当家庭的共同开支,儿子瞪瞪的生活费和学费,由他们平均分摊。工资剩余部分就是个人自由支配的款项了。杨刚这个猛然转变的态度,没让杜晓红昏头,她说:“得了,只怕你交给我的不够你要回去的。”杨刚嘿嘿而笑,说:“想好了,以后要买房子要干吗的钱不够别怪我。”
杜晓红:“不怪你怪谁?怪我?”
接着说,“你能不能哪天给我个惊喜,自己悄不吱声地买套房子,像人家赵亚铭那样?”
杨刚:“那你可嫁错人了。少拿什么赵亚铭李亚铭的来挤对我。”
此后,杨刚的薪水依旧没全部上交给杜晓红,而且不几天,他又恢复到过去天马行空的生活状态。
杜晓红心想,看来他俩都是没玩够的人,只能随遇而安了,内地买房的事以后再说,有钱就买,没钱再说好了。
比起过去,是今不如昔,可生活没有绝路,眼看着暗无天日,突然又有一束光打来,划破云层,那又计较个什么呢;再说比起有的夫妻来,他们算是可以的了。
至于杨刚和其他女人的关系,杜晓红说了:“你要弄出界了咱俩就掰。”杨刚说:“事实已经证明,你这是杞人忧天。”杜晓红:“说这些你倒是反应快。”杨刚愣一下,说:“算了,不跟你吵。”杜晓红道:“这就对了,人贵有自知之明。”见杨刚要发怒,忙说,“别对我怒目瞪眼,跟个金刚似的。要当金刚,冲别人去。我现在明白过来,婚姻的功能之一,就是让人想磨牙的时候有个对手。”杨刚一竿子把话题引到杜晓红父母身上:“这么说你父母吵架是正常的了?”“可以这么说。过去他们没吵的,都攒到现在集中排放,所以火力猛烈。”“你就不担心他们吵出问题?”杜晓红瞄一眼杨刚:“难得你还能关心一下我父母。”杨刚:“毕竟是你父母嘛。”“如今我父亲注意力转移了,春节和青梅的事还没了呢。这事我看麻烦大得很。”杨刚不接话,打个大呵欠。
隔天,给妹妹杜晓晗的电话中,杜晓红说:“要让杨刚收心敛性,只怕要等到50岁以后。”杜晓晗腹中孩子流产的真相,她不曾告诉赵亚铭,只说是自己不注意,从楼梯上滑倒,把孩子给摔掉了。赵亚铭吸一口冷气,忙要查看杜晓晗摔伤了哪里,给杜晓晗遮掩过去。赵亚铭对失去的孩子万分可惜,杜晓晗也是沮丧,不过孩子从肚里掉了,她对这个事实的接受比赵亚铭快一些,找了些别的话题跟赵亚铭说。因为流产,杜晓晗和赵亚铭有两个月避免房事。不行房事,杜晓晗觉得挺轻松,在房事方面,她的兴趣在蜜月不久之后,就慢慢减淡了。不知何时起,房事让她觉得累人,这个事的趣味,对她而言可有可无。直到有一次赵亚铭出差回来,想和她亲热,她身上正来了好事不便,暗自庆幸,和赵亚铭相互抚摩一阵,睡了。睡着前想,他们那么久不做,她还真的不想。
几天后她身上干净了,赵亚铭认为可以毫无障碍地长驱直入,哪知她还是更喜欢外围亲热,她暗怀一种个人主义的愿望,希望赵亚铭只靠款款亲吻和抚摩就可满足。但赵亚铭不是她,他也不去体会她的心思,只管自己进去了。他进去了,欢爱却索然无味,两人草草收兵后,赵亚铭问:“你怎么了?”杜晓晗搪塞说没怎么,赵亚铭想说什么,踌躇了几秒钟后作罢。杜晓晗捉摸到赵亚铭不高兴,找话问:“是不是我太传统了?有点不积极,让你不满意了?对不起。”赵亚铭说:“不是这个问题。”翻过身去说,“睡吧。”赵亚铭不是个能把自己的细腻感受和愿望好好表达出来的人,比如他希望她床上怎样表现,希望两人共享鱼水之欢时,达到一种怎样的境界,他都说不出来,或许是不好意思说。他不说出来,杜晓晗只能靠猜测,可她在这件事上缺乏丰富的想象,更缺乏大胆探索的精神。原先他俩也有过其乐融融的时候啊,那可是很久之前了。
如今呢,她能确定的是,自己对这个人人视为乐事的事缺少必要的兴致,大多数时候他们行事,她感受到的疼痛和疲乏,足以压倒交欢带给她的短而浅的愉悦。她不敢向赵亚铭说真话:每次她都盼着他早点完事。这件事,十有八九,她是为他做的。假如这只关涉到她一个人,倒好办,问题在于这恰恰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她自然明白这样下去,可能影响到夫妻关系。赵亚铭的不满意是可能扩大的。但她能和谁说一说这份隐秘的苦恼呢?能说这般私密话题的,只有殷茱。自结婚后,杜晓晗和殷茱的往来不似过去那么繁密,但两人到了一起,依然是最能说知心话的。这两年,殷茱的经济状况大有改观,她不再住原先那种喝水都成问题的简陋民房,搬进了一套比较舒适的小套房,同时也在筹划着自己买套房子,这是杜晓晗佩服殷茱的一点,自己把生活打理得周到妥帖。
用殷茱自己的话说,这叫不等不靠,自力更生。恋爱这个事上,殷茱总没遇到合适的人。殷茱自己倒不着急的样子。她日常生活的花样,比结了婚的杜晓晗要丰富得多,聚会啦,约会啦,活动啦。和杜晓晗相见,她总是兴致勃勃的,叫杜晓晗见了受感染。杜晓晗半遮半掩说到和赵亚铭的夫妻之事,说到自己在那个事上没多少欢愉之感,调动不起积极性,使得赵亚铭扫兴,殷茱直言相问:“你们那个的时候,有没有声音?”杜晓晗大惊失色:“你,你问的什么啊!老天。”“你是该喊天。我问的什么?我在给你分析问题呢。你说你,过去是接吻有障碍,现在是房事有问题,从浅到深你都问题不断。”杜晓晗红了脸,却没对殷茱嚷嚷。殷茱的话半严肃半戏谑,也是她们彼此情深,说起话来才直言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