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亲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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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赵亚铭原先没想过,这也是一门学问,他从小丧母,在全是男人的家庭长大,说话做事直来直去,干脆利落,不曾想跟老婆相处,则不能不讲方式方法。但赵亚铭对待杜晓晗的态度,是以杜晓晗的态度为前提的,杜晓晗温良恭俭,态度宜人,他态度也婉转;若杜晓晗无精打采,遇事着急,他也当仁不让地急;杜晓晗说话口气稍硬,他也来硬的,搞得杜晓晗既好气,又无奈。杜晓晗感叹:“说是男人,其实跟小孩一样。”十月是个好月份,一两场冷雨在九月下旬下过,进入十月,天空明亮如洗,风轻云淡,太阳也时常露脸。星期天下午,赵亚铭、照照和小保姆都午睡未醒,杜晓晗拿本闲书,坐到阳台上,边看书边晒太阳。漫天轻雾状的云不觉中变形,堆积成一团一团的,太阳的脸庞从云团中显露出来,很快又钻入一堆云絮,它的光芒穿过云絮,在空中拉出放射状的璀璨光线,杜晓晗抬起头,感到这光线把她穿透了,好像自己变成了一块玉,在光线下显出通透的质地。

没多久,赵亚铭起来了,走到阳台看到杜晓晗,说一声:“你挺享受的么。”说罢坐到杜晓晗身旁的椅子里。杜晓晗问:“要不要给你冲杯茶?”“就喝你的。”杜晓晗递过茶杯,赵亚铭喝了一口递回来,她自己又喝一口,说:“我刚才在想一个问题。”赵亚铭问什么问题?杜晓晗说:“我觉得我们是挺幸运的,我们两个,都没什么品性上的重大毛病,能结合在一起,能过得挺好,有多难得。”赵亚铭嘿嘿一笑,起身到屋里拿出烟盒,烟缸和打火机,点着一支,吸了一口说:“什么叫没什么品性上的重大毛病?人家有毛病的就不能过得好了?”杜晓晗:“这我和殷茱谈过的,如果是你和一个跟自己过不来的人一起生活,即便有钱,有房子车子,什么都不缺,也不会觉得幸福,起码我不会,越有钱,物质条件越好,越觉得丧气。”“你这么想?”“是啊。”赵亚铭的烟头在阳光中看不出明显的一闪一闪的红光,但杜晓晗感觉得到,他吸得美滋滋的。

赵亚铭说:“女人想的就是多。”杜晓晗笑一笑,没说话。将茶杯捧在手里,觉得这氛围很舒适,让人浑身软绵绵的。既绵软,又充实。能那样无边无际想一些事情,能有个亲人可交谈,不是很惬意么?就算赵亚铭不爱谈“没用的事”,他们也可以什么都不说,就这么安静地坐着,似想非想地坐着,待着,不打破这份由阳光的羽纱笼罩下来的安宁,让时间了无痕迹地淌过去,积成一汪清亮的水潭。她不由微微一笑,这漫溢的幸福几乎要冲出喉咙,化为一声长长的直抒胸臆的欢呼。赵亚铭吸一口烟,不知想到了什么,慢腾腾说:“也对。”〖=BT2(〗28〖=〗杜晓晗一直认为,自己是喜欢安静生活的,只要能安然享受家庭的幸福,看着自己的孩子健康活泼地长大,和自己的丈夫相亲相爱,将自己的家维护得整洁干净,日日散发出自己熟悉的味道,她就心满意足。杜晓晗辞去工作回到家里,做的是两年打算,两年后,照照送一家幼儿园,她再回到工作上。

只是辞了工作最初一段时间,她有点不适应。

表面上,她免去了上下班的劳累,持家又有保姆帮衬,该是比较轻松的,其实不然。杜晓晗发觉,陡然一下放弃工作,当个全职家庭主妇,心理上要过个坎儿,没过去的时候,心里是虚的,总有股莫名的担忧,这担忧好比装满了沙石的麻袋,压得人精疲力竭,反比过去更消耗人。她不把这个感觉讲给赵亚铭,怕他以为她变相地表达不满。她有什么可不满的呢?那个星期天下午,她和赵亚铭说到他们的幸运,没错,那一刻她是那么明确地感到他们的幸福和幸运,那种感觉比结婚之初她所感受到的更加扎实牢靠饱满,她愿意那一刻是一根定海神针,一直插在她心神的海底深处。心里的不适她自己兜着吧,让赵亚铭无所拖累地按他喜欢的方式去做事,去实施他的计划。唯一的问题,还是那个问题,他俩的房事。他们一是做得少,二是做得越来越短促枯燥,缺乏丰沛滋润舒展的快感。

不是说两人不乐意身体接触,他们喜欢相拥相抱,但这个拥抱不能变成一出好戏前意味深长的前奏和铺垫,就让赵亚铭失望。在赵亚铭,床上的拥抱无疑是好戏开场前的战鼓,可他发现这一幕在杜晓晗,则已是高潮,似乎直接落幕亦无憾,不免又不解,又烦恼。这个问题上,杜晓晗曾受过好友殷茱的“当头棒喝”。杜晓晗不是没想尽力去做一些改变,但这改变在想象中可以步步走向胜利,在现实中就难上加难。她怎么在赵亚铭面前哼哼唧唧,做出急不可耐、陶醉不已、欲生欲死之状?太要命了,太无耻了,她做不到,哪怕她狠下决心放开自己,也做不到摇身变成另一个人,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她绝非一个干巴巴、硬邦邦的女人,平时生活中,她毫无风情么?可在床上,她简直成了一个想要风情却离之十万八千里的悲惨角色,心里越想,离之越远。她沮丧,沮丧带来分心,一分心,更不能积极配合赵亚铭。这对赵亚铭不公。

她亏欠他的,然而尽管她满怀愧疚,也没法从头至尾装出一副浑然忘我、激情飞溅的样子。所以,她搏了一把而搏不上去后,就偃旗息鼓。相应的,赵亚铭的兴致也淡下来。生孩子是个明显的分水岭。生孩子前后,房事都是被杜绝的,到生完孩子,带孩子的繁琐累人,劳心劳力,叫杜晓晗恨不能变做铁人,一无心思二无体力,晚上再来应对一场身体的劳作。她这么累,赵亚铭也不好多作要求,于是她心理上理直气壮地懈怠下来。加上赵亚铭工作累人,回到家里经常疲惫不堪,许多时候,他上了床便直奔睡觉的主题,不出一分钟,就让杜晓晗听到均匀的鼻息声。私生活的事情,杜晓晗自跟殷茱讨论过两三次后,不再和殷茱说道。那毕竟是自己的私事,老把这个话题拿出来,显得碎屑,更显得老皮厚脸。不能再多说了,反正赵亚铭对她并无逐步升级的不快表示,好像明白妻子这方面就这样了,是个没出息的。他在家时,他们的夜晚多数时候也是静悄悄的。

照照奔3岁那年,赵亚铭升为公司副总,分管技术和经营。他们公司的业务逐步拓展,不仅代理工控领域的国际品牌,也开发自己的自动化产品,还涉足机械加工,在中原某地置了一块地,修建厂房。建厂的工程,赵亚铭受命负责。这下,他要在外地待上起码半年时间。赵亚铭回家征求杜晓晗意见,她能有什么意见呢?她说你去吧。她也习惯了。赵亚铭走后一个多月,殷茱准备远嫁,也走了。殷茱谈恋爱的事没向杜晓晗大张旗鼓宣扬过,现在开口一透露,人跟着就要离开。殷茱说:“开始不告诉你,是这个事定不下来,就因为远,我和他到底怎么在一起,他过来,还是我过去,一直没说好。没说好的事,那就充满变数。”杜晓晗:“一走走那么老远,以后见面就难了。”殷茱走的前一天,登门到了杜晓晗家里,她人逢喜事精神爽,肤色从里到外透出娇艳。杜晓晗跟殷茱打趣,两人说笑间,杜晓晗心里却是万般不舍。殷茱即将把自己连根拔起,送得那么远,这是杜晓晗没想到的。

她曾设想过,等殷茱结了婚,有了孩子,她俩可以带上孩子一起逛公园,看展览,看儿童电影,或者,他们两家人一起开车出门旅行,孩子过生日时,两家人凑在一起也热闹。不想,生活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它有它的不可捉摸之处。虽说殷茱去的地方不是国外,但人不在近处,就不是一回事。杜晓晗预感,这电话也会越打越少,果然,殷茱走后半年多里,第一个月打过两通电话,其余的时间总共只打过一次电话。照照在两岁半上给送进了幼儿园,杜晓晗随后找了份工作,工作了小半年。这小半年可把她折磨得够戗。每天上班前,先送孩子到幼儿园,下午又得赶在5点前把孩子接出来。5点接孩子已算托了幼儿园的福,幼儿园4点半就放学,好在园方通情达理,把家长不能赶在4点半接走的孩子集中起来,多照看半小时。就算有半小时的宽限,她也得在4点半的样子从公司出来,这就不得不请假。尽管跟上司说明了情况,甘愿每月扣工资,可时间长了,总归影响不好。

让小保姆下午接孩子,交通工具是个大问题,公交车上挤得跟罐头一般,小保姆抱着照照那么小的小孩,上下车实在令人担忧。让小保姆骑车接送,杜晓晗更不放心,自行车道上更是人潮汹涌,被人挤倒怎么办?把孩子摔了怎么办?杜晓晗自己接送孩子,可以开车。去年他们家就购买了一辆POLO,赵亚铭不出差时,车由赵亚铭开,照照送进幼儿园时,正好赵亚铭被派驻外地负责建厂工程,车的使用归了杜晓晗,但有了交通工具的便利,时间上却是麻烦。她试过早点从公司溜出去,4点半接下孩子,匆忙送孩子回家后,又驱车赶回公司,回程一般都遇到下班高峰的堵车,堵得叫人心头着火,等赶回公司,差不多也到了下班时间。这不是个办法,相当于偷工作时间去做私事。赵亚铭中途回来过一趟。见杜晓晗面色憔悴,问她是否病了,问她能否找个只上半天班的工作,杜晓晗说:“除非你开个公司,让我只上半天班。”赵亚铭:“我开公司,哪会要你坐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但说笑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时间过得飞快,大半年一晃而过,赵亚铭那边的工程完结了。他回来后,杜晓晗跟他说到工作的事,她说:“我这工作最多做到年底,估计明年公司是不会跟我签合同的了。”赵亚铭:“要不……明年你就别出去找事了。”杜晓晗没说话。过一会儿说:“我就这样,搞成家庭妇女了?”赵亚铭:“等孩子上小学吧。”杜晓晗笑道,“上小学就不要接送了?我们不是说好,照照上小学一定要送她进一所好学校?全市几所重点小学都不在我们家附近,路更远呢,不接送怎么行?”“实在不行,就近上学得了。”“你真愿意让女儿上二三流的小学?”“那你说怎么办?”杜晓晗:“到时候再说吧。”赵亚铭回来不到三个礼拜,再度被派往外地,去的地方是重庆。赵亚铭说,那边业务老做不上去,公司决定让他去那边负责。“周末可以回来。”他说。“要去多久?”“等业务做上去了,我再培养出个能干的经理,就回来。”杜晓晗有点心凉,原先还只是出差,如今倒成了驻外的大臣了。她说:“然后又把你派到别的什么地方。”“不会。以后再派我去我也不去。”

“那现在为什么去?”赵亚铭说:“晓晗,我是男人,有机会独当一面做事情,我想试试。”她能说什么呢?只能说:“那好吧。”她没问:那我呢?赵亚铭以其一贯作风,自作主张地为她的未来作出规划:工作丢开,就在家待着吧。这不挺好么?没错,她是个恋家的女人,然而这就是她未来的全部生活?有个叫范珉的女子,是杜晓晗原先在广告公司工作时结识的朋友,两人断断续续有些来往。那范珉几年前就说过,杜晓晗完全是逆潮流而动的女人,许多女人都爱把自己敞开,她却爱把自己关闭。范珉的意思是,如今的女人,少有不爱行动着往酒吧、迪吧、夜总会、鸡尾酒会、饭店和各种聚会——总之一切热闹的地方跑,去与人交往,去迎风起舞;即便结了婚,也常常想着破门而出。杜晓晗却相反,不说积极创造条件出门游走,连朋友呼唤都不怎么响应,随遇而安的惰性突出,起初巴巴的在家守着老公过日子,有了孩子后,又喜滋滋地鞠躬尽瘁。杜晓晗和范珉认识八九年了,杜晓晗心里清楚,范珉非但不认可她的生活理念,而且认为她选择的生活就是死板无趣和狭隘的代名词。

范珉与殷茱还不是同一类的人,殷茱虽也有外向的一面,但殷茱对生活的主张并不尾随潮流,甚至不止一次讥讽过渴望对一切好事兼收并蓄、希图永恒占据热闹舞台的那些人:“这就叫贪心,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想错过,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当然了,贪婪人人都有,我也有贪心的一面,只不过我还有点自知之明。”当时杜晓晗边笑边想,不知这话传到范珉耳朵里她做何想。不过即便范珉听到,也会一笑而过:“是,我就是贪婪,那又怎么样。”杜晓晗和范珉认识以来,有好几次,两人都是长达一年多中断了联系。每当杜晓晗以为范珉就此失踪了,范珉的电话又打来了,然后跑来与杜晓晗见上一面。每次见面,都是范珉主讲,讲述她活色生香的故事,感叹杜晓晗就这么把自己“断送”了:“你不觉得亏么?”一般杜晓晗都哈哈笑一阵,说:“亏就亏点儿吧。”杜晓晗并不反感范珉这个女友。殷茱走后,范珉又出现了。这范珉似乎和殷茱达成了某种默契,一个走了,另一个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