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高安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重重地又问了一遍。
“我怀疑有人采取非正常手段,逼阀门厂职工就范。”季平又说。
“怀疑顶屁用,我要的是铁证!”
“高局,这案子得暂缓,免得我们被动。”
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暂缓。望着张朋跟小米汤扬长而去,高安河恨不得一拳把桌子砸烂。
事实果真如此,阀门厂职工集体翻供,再也不说那天被打的事。就连工会主席苏进泉,也突然变了口供:“我没挨打啊,我哪挨了打,是我自己不小心,骑摩托车撞的。”
奶奶的,堂堂公安局长,居然也让人耍!
被人耍的还有吴江华。地条钢事件,吴江华并没住手,她仍在查。吴大欢嘴巴硬得很,把事儿一个人兜了,怎么审,他也就一句话:“老子不就造了些钢么,能怎么着,想判你们判啊,不就三五年,多大个事。”追问他生产的地条钢卖到了哪里,吴大欢哈哈大笑:“是你们办案还是我办案啊,查不出来是不,查不出来你办个啥子案子哟,要不你放了我,我不出三天,就给你们查出来了。”
这份嚣张劲,气得办案的警察吐血,却又无可奈何。跟吴大欢过了几招,吴江华认为审下去也是白审,这家伙完全是老皮条,又涩又硬,不好嚼,必须得另外寻找突破口。于是她一声令下,开始缉捕吴大欢的弟弟吴大歌。后来在东州郊区一个叫麻村的村子里,将吴大歌缉捕归案。当时吴大歌正在耍牌,那天他手气特别臭,连着输了二十几把,输得他眼都红了,跟他一起耍的建材商老姜劝他:“今天歇手吧,你扳不回本的。”吴大歌呸了一声,恶恶地瞅老姜一眼:“再来,老子不信这个邪!”结果再赌,还是输了,吴大歌身上带的三十万不出两个时辰,就分别装在了老姜几个人口袋里,后来他跟老姜借,老姜笑着说:“歌老大,你在场子上也泡了几年了,哪有听说场子上借现的,改天吧,改天兄弟陪你。”吴大歌靠了一声,还没等老姜他们看清,猛地掏出一把刀来,架在了老姜脖子上:“屁话少说,借还是不借?”老姜吓得脸白,打着哆嗦儿说:“做啥子嘛,不就几个小钱,犯得着?”正僵持着,门被一脚踹开,进来的是经侦队员。
吴大歌跟他哥哥吴大欢一样硬,不,比他哥哥还硬。他哥哥还多少说两句话,他就一个字:“靠”,问什么他都靠你,愣是不交代案情。后来吴江华便从老姜身上下工夫,老姜不是东州人,是江西人,这人原来也是个正经商人,做点小本生意,经营小五金,后来认识了吴家兄弟,尝试着做了几把地条钢,发现甜头大大的,便改弦易辙,把原来那家小店盘了,在龙溪建材市场租了几间门面,开始经营钢材。
老姜终于还是没抵挡住警察的轮番审讯,强大的攻势面前,他垂下了头。据老姜交代,吴家兄弟生产的地条钢,一半销在了龙溪建材市场,另一半,直接卖给了建筑商。但吴家兄弟做生意很鬼,比如说跟吴大欢联系的人,吴大歌就不知道,跟吴大歌联系的人,吴大欢自然也不知道,别人就更难晓得。他们从来都是单线出货,对方也不得打听还有什么人在接货,建材市场肯定有不少人吃了吴家兄弟的货,但这些人是谁,老姜说不出。他只是听说,有个叫老校场的地方,有吴家兄弟的仓库,其他事,他真是不晓得的。
老校场?吴江华眉头微微一皱,怎么把这么重要的地方给忘了。当天夜里,吴江华带人突袭了老校场。这里清朝时期曾是府衙专门杀人的地方,后来变成了野坟滩。大炼钢铁那会儿,这里架满了炼钢炉,东州十多万人在这里炼钢,再后来,这里便被拾荒者和码头工人占领,成了棚户区。棚户区边上,码头管理处曾修了几栋房子,当初说是要把这里改建成料场,后来又没改建,那些房子便空着,成了出租屋。
吴江华他们在老校场一共查得十二家库房,里面一半是地条钢,另一半,是冒牌的瓷砖还有木地板,总之,都不是正道上来的,清一色的假冒伪劣产品。吴江华兴奋了,这个意外的收获令她精神大振,她相信,关于东州建材市场的黑洞,就要从这里打开。
就在吴江华寻着十二间库房,顺藤摸瓜,眼看就要拔出萝卜带出泥,弹到老弦上时,上头来了电话,让吴江华到政法委去一趟。
华喜功热情地接待了吴江华,他亲手给吴江华沏了茶,笑呵呵道:“辛苦了啊,江华,多亏是你,要不然,地条钢这案子,还不知压几年呢。”
吴江华说:“应该的,警察么,天生就是办案。”
“是啊是啊,你江华本来就是女中豪杰,警界奇才么。怎么样,案子快结了吧?”
“还早着呢,抓的尽是毛贼,嘴巴一个比一个硬,撬都撬不开。”吴江华边喝茶边道。
“还能硬得过你,再硬的骨头,到了你江华手里,都能化成面条。”
“书记夸奖我了,我吴江华也就凡人一个,还没修炼到那份上。”
扯了几句闲淡,华喜功觉得差不多了,再扯,吴江华还不知冲他说出什么难听话呢。这女人,嘴巴臭得很,跟她逗乐子,一点没趣。他言归正传,说起了正事。
“是这样的江华,最近呢,公安部在深圳举办一个经侦学习班,深圳嘛,特区,案子多,经验也多,很多经验都是值得我们学的。部里要求我市派两名代表参加,这可要求很严的,必须是在全省公安系统有影响的,而且要在经侦这条战线上。组织上斟酌来斟酌去,就你最合适。另一个名额,给了下面,让区一级的同志也多出去出去,学学人家的经验,听听专家的讲授,很有好处嘛。昨天我跟你们两位局长已碰了头,他们也是这意思,谁让你现在是咱市里的一面旗帜呢。”
华喜功话还没说完,吴江华就打断他:“华书记你甭说了,我不去。”说完,就要起身离开办公室。华喜功被吴江华的无礼激怒了,但又不好当场发作,硬着头皮说:“江华同志,这事是组织决定的。”
“不管谁决定的,我都不去。而且我明确表态,我手中有重大案子,地条钢一案不彻底查清楚,我哪也不去!”
这一下,华喜功不能再忍了,他扫掉了脸上的那股笑意,换作平时那种威严的表情,十分严肃地说:“吴江华同志,太过分了吧,派你去这是重视你,也是市委反复研究了的,我现在是代表市委跟你谈话!”
吴江华也不客气:“那就让市委书记亲自跟我谈!”说完,干净利落地转身,走出了华喜功办公室。
滟秋跟洪芳吵了一架。
起因还是为了丘白华。这天丘白华兴冲冲从外面回来,告诉洪芳,他把两家技校的关攻下来了。这两家技校一家是市总工会办的,一家是市上原来一家中等专业学校改的,洪芳带着滟秋,曾经跑过几次,两家技校的口气很硬,拒不接受洪芳他们的供应。洪芳后来才了解到,原来两家技校的食堂都是承包出去的,一家是该校后勤主任一个亲戚承包的,另一家是校长的外甥承包的。因为这层特殊关系,所以洪芳他们的措施就在这儿不灵。洪芳他们为了把学校顺利拿下来,都是跟主管领导谈好利润分成的,也就是回扣。几家高等院校甚至是先把回扣送到领导手里,人家才让供货。既然人家是亲戚,就不能再挣洪芳这份钱。洪芳也是无奈,便冲丘白华说,这两家我们不做了,少了两家,也不影响生意。
丘白华不这么想,丘白华这阵子兴致高得很,他发誓要把东州的学校一所不落地拿下来。“要干就轰轰烈烈地干,见了这种硬骨头不能绕道走。”丘白华说。见洪芳面露难色,丘白华又道:“难关交给我,你等着吧。”说完,丘白华就带着几个手下出去了,没想,这次的牛皮还真让他吹上了。
按说听到这样的消息,洪芳应该高兴,这阵子,为了啃下几根难啃的骨头,她跟滟秋可谓吃尽了苦头,低眉顺眼不说,有一次,差点让人潜规则掉。那是在海东师范大学,这所大学学生人数多,食堂也多,是洪芳确立的重点单位。其他几个环节都打通了,独独到了主管后勤的副校长那里,卡了壳,托了很多关系,副校长仍然不表态。那位副校长是个色鬼,第一次请他吃饭时,洪芳就发觉了,因为副校长那两颗白眼珠子始终盯住滟秋不放。洪芳最恨这种人,仗着手中有点权,一见女人就起歹心,他那色迷迷的样子,好像八辈子没见过女人。洪芳发过誓,就算这事不做,也不能出卖色相,不是她出卖,她知道这些色鬼对她没兴趣,多的时候正眼都不瞧她。她是不让滟秋受伤害。
滟秋再也不能受伤害了,好不容易从那种地方逃出来,她应该拥有一个自己的后半生。
洪芳不甘心,又是一段时间后,通过银行一位领导,再次请到了副校长,副校长在电话里很斯文地说:“还吃什么饭啊,吃来吃去的多没意思。”洪芳赶忙说:“孔校长,好久没一起坐坐了,今天是周末,大家一起聚聚,联络联络感情。”
一听“感情”两个字,孔副校长来劲了,客套了两句,道:“既然洪老板盛情相邀,我也就不客气了,说好了啊,只谈感情,不谈别的。”洪芳在心里呸了一声,谈感情,你也配,还姓孔呢,把圣人都糟蹋了,披着人皮的狼!本来那天的聚会银行那位领导也要参加,如果那样,洪芳她们也不太尴尬,当着别人的面,孔副校长怎么也得斯文一把,他还不敢把大学副校长的面具全撕了。谁知银行那位领导都已到了场,又接到一个重要电话,走了。场面顿时尴尬起来。席间,孔副校长几次示意,要洪芳离开,给他和滟秋单独制造个机会。这头色狼,如此赤裸裸的话,他也能说出来。见洪芳装傻,没有离开的样子,孔副校长就提议大家讲段子。洪芳说不会,孔副校长不高兴了:“不会就学么,子曰……”洪芳赶忙捧起酒杯:“喝酒,我敬校长一杯。”
“你这人,怎么老想着喝酒,既然你爱喝酒,那我就给你讲一个关于酒的段子吧。”
洪芳以为他要讲什么,谁知他竟讲了一个黄段子,说解放前有一个财主,娶了两个老婆,晚上让谁侍寝由管家安排,管家为了不曲解老爷意思,与老爷约定:晚餐时说喝白酒就是让大老婆陪寝,说喝红酒就是让小老婆陪寝。有几日,第一天管家问老爷喝啥酒,老爷说:“今个儿高兴就喝点儿红酒吧!”管家遂安排小老婆陪;第二天管家又问老爷喝啥酒,老爷说:“昨儿喝红酒不错就再喝点儿红酒吧!”管家又安排小老婆陪;第三晚管家再问老爷喝啥酒,老爷说:“红酒还有点儿就再喝红酒吧!”这时大老婆忍不住了,愤然道:“喝红酒,喝红酒,就知道喝红酒,未必白酒要留着待客?”讲完,目光色迷迷地盯在了滟秋脸上。
滟秋倒是无所谓,她在夜总会,天天听段子,比这黄十倍百倍的她都听了,早已刀枪不入。洪芳却不一样,毕竟她曾经大小也是个领导,现在又是老板,觉得孔副校长当着两位女士面,讲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段子,既有辱斯文又对她们不尊重。况且这天喝的正好是红酒,包房里又是她跟滟秋两个女的,这一联想,就联想出很多不快来。她端起酒杯,一口气灌下去,道:“我原想孔校长是教授,是雅人,没想到,孔校长色起来,比我家那只公猫还色。这段子讲得好,讲得我都想入非非了。”说着,非常暧昧地瞅了一眼滟秋。滟秋并不理解洪芳的意思,只是傻笑。孔副校长大约觉得刚才那个“色”字刺激了他,一本正经道:“这跟色无关,段子么,权作消遣,权作消遣。”
酒终于喝完,三人脸上都染了红,尤其滟秋,她替洪芳抵挡了不少,孔副校长一心是要把洪芳往醉里灌的,灌醉他就好对付滟秋了,没想滟秋老是抢着帮洪芳喝,还说她是洪芳的三陪,不喝洪姐会炒了她。孔副校长也没办法,不过他心里还抱着一个目的,让滟秋多喝点也好,喝多了,说不定就控制不住自己。
孔副校长一看滟秋喝过了头,不但脸红,脖子也红了,忙说:“滟秋小姐喝成这样,怕是不能回去,要不,我把她送到楼上去,楼上这家宾馆经理是我学生,好说话,好说话的。”
洪芳佯装醉了,一个趔趄倒向孔副校长,孔副校长像躲瘟疫一般猛地躲开,洪芳嘻嘻一笑,伸手抓住孔副校长:“孔校长呀,有个秘密我一直没告诉你,要不要听?”
孔副校长见她说得认真,忙凑过耳朵:“要听,要听的。”
洪芳就对着孔副校长耳朵说了,洪芳话还没说完,孔副校长就猛然变色:“你说什么嘛,说什么嘛!”然后一躲脚,丢下滟秋和洪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