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刚入秋的时候,镇子东头的寡妇白玉兰的公公死了。公公入殓后,白玉兰看着躺在正屋里的黑漆棺材,心里才真正踏实了。在公公停尸的这三天里,白玉兰一直处于恍惚之中,总觉得公公只是睡着了,他才不会那么容易就死呢,说不定他睡着睡着就会爬起来在屋子里转悠。黑漆棺材一抬到正屋,白玉兰似乎才回到事实之中,这个事实使她的心中像是开启了一道门,透过这道门,一片灿烂的阳光毫无遮拦地照了进来,突然之间让她感觉到了什么是快乐,她想为这种快乐大笑一场,可眼下的情形不允许她这么做,她只好把这份快乐压在心里,让它在心里偷偷地绽放着。
这个时候,她绝对没有理由伤心的。像一张弓似的驼背公公死了,白玉兰知道自己今后的日子就要直着过了,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她现在看什么都觉得有了新的意义,看着一屋子出出进进的人都在为公公的丧事忙碌着,她觉得这些人的忙碌都是替她打开心中那曾经的郁郁之门,放进来阳光的手。由于心情好,她变得对什么都感兴趣,就觉得自己这样坐视一旁,什么也不做实在是有愧于心中的快乐,于是她总想插手去帮那些忙碌的人干点什么,可屋里屋外的活只要她一拿起来,马上就有人不由分说地从她手中抢夺过去,并且还用那种悲天悯人的口吻对她说,你还是省点心去顾大事吧,这个家现在就靠你撑着了。
丧葬的事确实是大事,可没有人来找白玉兰商议,早有本族里喜欢出头露面的人,到处张罗着,一切都按丧事的程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搭灵棚、挖坟坑、就连给亲戚去报丧这种事,都没有人找她来问她一下,他们都去人给亲戚报过丧了,根本没有一个地方需要她操心的。死的是自己的公公,现在当家做了主人的白玉兰却无所事事,清闲得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自从丈夫八年前病死后,活着的公公为了把做了寡妇的白玉兰收拢住,没少动用族人的力量,摆一家之主的谱。
在公公面前,白玉兰的神经就像公公永远弓着的驼背,时刻都那么紧绷着,心里稍稍想有一点松懈,哪怕是无意中多看别的男人几眼(除过到教堂拜见温特沃夫),公公就会利用各种方式把她的心往紧里箍,比如给她讲古今贞女烈妇的经典故事,如果讲故事不行,就纠集起一帮族人,轮番说教,并且时不时地请来温特沃夫,给狂躁不安的白玉兰以神的旨意施加压力。在每年春天和秋天的时候,只要温特沃夫传教士在镇街上走过,人们就知道他是去白玉兰家,为不安分守己的寡妇白玉兰摩顶受戒去了。温特沃夫在桑那镇去得最多的地方,除过姚栓栓的家外,就是寡妇白玉兰的家了。随着姚栓栓家里的像母猪一样,生了一大串孩娃之后,温特沃夫去姚栓栓家里的次数就明显少了,但去白玉兰家里的次数却越来越多了。这倒不是温特沃夫喜新厌旧,也不是他嫌姚栓栓家的生那么多孩娃,身上的肉都松了,摸上去没有弹性,而是姚栓栓家的那个羊角疯病,每次行事时,他总是小心翼翼的,怕把动静弄大了,她会犯病,总是不能尽兴。可白玉兰就不同了,白玉兰是主动的,每次都像一锅烧开的沸水,要把他融化了似的,倒叫他有点力不从心。可他喜欢这样的力不从心。
刚开始,每次去了白玉兰家里,温特沃夫都用低缓平静的口吻,传达着神的旨意,但大多数时候,神的旨意也没法控制住白玉兰快要爆炸的身体,温特沃夫就叫白玉兰的公公带上孙子找个地方避开,他把白玉兰和自己关在屋子里,只好牺牲自己,用他自己的身体帮助白玉兰度过难关。白玉兰和姚栓栓家的不同,姚栓栓家的是真有病,而白玉兰是清醒的,她的狂躁不安是心理和身体上的,是多年来没有得到过滋润,又被家族礼规紧紧压抑着的对欲望赤裸裸的渴求。
而温特沃夫是个把自己的声誉看得很重的神父,他代表着神,他当然知道白玉兰的病来自哪里,但他不能像对待姚栓栓家的那样毫无顾忌地对白玉兰,所以开始时他的心里总有点障碍,和白玉兰上炕后,白玉兰几把扯掉自己身上的衣服,像条鱼似的在炕上全身扭动着“嗷嗷”浪叫着时,虽然温特沃夫全身激动地也在发抖,但他总要板着个脸,一本正经地摆个只是来替白玉兰超渡的神父的样子,行事就少了一份兴致,不能让身体干涸得太久的白玉兰尽兴,也因为太匆忙,只能蜻蜓点水似的匆匆帮白玉兰度过一时的难关,没法解决白玉兰深层次的身体需求,反而让白玉兰更加不甘身体的焦渴。没有几天,白玉兰就还得和老公公闹上一次,实在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老公公还会采取各种自杀的方式,威逼白玉兰就范,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阻止白玉兰改嫁,要她安心抚养关家惟一的后代,延继关家的香火。
长得年轻且还有几分姿色的白玉兰,在丈夫活着的时候,因为丈夫患的是痨病,等于已经守了几年的活寡,虽然有时候可以得到温特沃夫的一些滋润,但对她都是一丝毛毛雨,浅浅地湿一下,根本抗不了她严重的旱情。好不容易捱到丈夫病死,她想她终于摆脱了那暗无天日的日子,该有个出头之日了,公公又像一把锁链紧紧地锁死了她。
无奈,一个年轻还美丽着的女人,就只好在清冷、艰难的日子里,侍候着老公公,拉扯着五岁的儿子,白天累死累活忙着地里家里,晚上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儿子睡着后,白玉兰一个人睁着美丽的眼睛,独守着漫漫长夜,在那种难捱的寂寞里,一点一点磨平自己心中的欲望和激情,也一点一点消耗她的青春和美丽。白玉兰心里恨死了监护神一样的公公,可公公就像门前的那棵老槐树,虽然躬腰驼背,却健健康康,一点毛病都没有,怎么也死不了。并且,白玉兰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公公神卜子似的,总能洞察出来,而且不论用什么方式,都会把儿媳妇荡漾的春心消灭在萌芽状态。这还不算,要是有哪个男人敢表现出一点对白玉兰的好感来,那更是不得了了,公公根本不顾自己的老脸,也不会考虑白玉兰的感受,到处去游说,去诉苦,最后非得把这个男人不但弄得断了心思,而且看见白玉兰就像看见瘟神似的远远地就躲开不可。
这个时候的白玉兰,惟一可以诉说自己心里苦衷的地方,就是教堂了。她可以向仁慈善良的温特沃夫诉说自己内心的苦痛,并且向主忏悔自己的非份之想。主委托温特沃夫给白玉兰能解决一些实质性的问题,但是过后,白玉兰还是忍不住内心的寂寞,按奈不住身体里的欲望,会往男人身上最重要的部位多瞧上几眼。白玉兰的眼神是很能勾人的,她经常能把一些意志差些的男人勾得神魂颠倒。
最厉害的一次,是镇西头顾家的那个老光棍顾宝财,也真是打光棍打怕了,想女人快想疯了,被白玉兰的眼睛早就勾去了魂,想着自己和白玉兰都一直闲着,就动了先把生米做成熟饭的念头,在秋天的一个午后,他把白玉兰堵在玉米地里想做了好事。白玉兰倒有心与顾宝财成全了这种好事,所以也没有拒绝,只象征性地与顾宝财撕扯了几下,然后就兴奋地闭上眼睛任凭顾宝财脱她的衣服。
干柴遇到了烈火,两人都烧着了,谁知事情还没有真正进入实质阶段,白玉兰的公公早盯梢上了,在最关键的时候突然出现在玉米地里了,人还没到,他手中的拐棍像从他身体形成的弯弓上射出的箭,早先一步击中了顾宝财的头部,这突然的袭击,似给火烧火燎的顾宝财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别说是那快要熊熊燃烧的欲火熄了,就连整个身子都软得像个布袋,连裤子都提不起来了,就那样狼狈不堪地让裤子绊住脚腕一瘸一拐地逃跑了。从此,顾宝财还害下了浑身发冷的病,大夏天里都穿着棉袄,见了女人除了用软茸茸的眼神扫一扫,连细看的想法都没有,就更冲动不起来了。白玉兰更不用说了,贼胆早吓得不见了影子,内心的羞辱感压得她只能把自己的渴望更深地埋藏起来,时间一长,别人看着白玉兰的目光里静静的如一潭死水,再也没有一点让男人看了会忍不住心动的引诱力,没有了一个守寡女人从内心迸发出来的令人渴望的东西,都还以为她已经断了想男人的念头,真正的清心寡欲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