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完年,刘大真从部队转业回来,当上了镇长,女人没往心里去,人家是镇长了。镇长是什么,是桑那镇所有事务的总管,她不过是人家小小的一个子民,距离太大了。女人没有动过要去找刘大真的想法,凭什么呀?就凭她曾经与刘大真有过生辰八字不合?趁早拉倒吧。
男人却不这么想,他表现得可不像女人这么轻描淡写,相反,他兴奋得在炕上躺不住,蹲着说这是天赐良机。他的理由很简单:生辰八字是天定的,不能怪女人。可那年刘大真亲自找上门给女人说过,要帮她的啥忙。这么好的条件浪费了,实在是可惜。
女人不肯,生辰八字不合不过是人家维护自尊的一个借口,难道现在她就不能维护一下自己的自尊了?
男人说他是镇长你是普通百姓,百姓跟镇长谈什么自尊啊,矫情不矫情!这要换了别人,谁会放过这个机会?你傻啊!又说女人还没给咱家生下个延续香火的传人,这个重任她怎么也得完成,是儿子重要还是面子重要,你自己掂量吧。男人的话不软不硬,却压得女人喘气不匀。在男人的说服——实则是逼迫下,女人涎着脸去找的刘大真。
当面虽没说什么话,但把信送给了他,要说的全在信里,写得清清楚楚,剩下的就是耐心等待了。
在等待的过程中,女人心里琢磨,她那天去见刘大真太匆忙,心里只装着怎么给人家说事,也没穿件像样的衣服,还是平时那身烧锅做饭的平常装扮,在家里地里常年穿的那双布鞋,要不是临出门时觉得不雅才换双刚打过油的黑皮鞋,女人真不敢想像自己成啥样儿了。那年冬天刘大真上门是猝不及防,她怀着孕,邋里邋遢倒也情有可原,可这次呢,琢磨了好几天,居然没琢磨到形象问题。她会给刘大真留下什么印象,一个不修边幅的村妇?还是邋遢的家庭妇女?抛开生辰八字的事不说,她和镇长的关系与其他村人与镇长的关系有啥不一样?本来是冲着不一样去的,结果还是让自己给轻视了。女人越想越沮丧,越想越后悔,恨不得把去找刘大真的那一幕抹去,让她重新开始新的设想。不管怎样,她要注意形象,一个注意细枝末节的女人才是可爱的女人。想到“可爱”这个词,女人脸红了一下,是去跟镇长谈第二胎指标问题,又不是约会,要可爱干啥?三十多岁的老女人了。她暗暗笑话自己。
这样想着,女人还是翻出过年时穿的衣裳,全是冬天的,这个季节穿着显然不合适。她翻箱倒柜,找出一大堆适合时下穿的衣裳,大都是刚结婚那阵子买的,这几年顾着东躲西藏生孩子,压根顾不上穿衣打扮,随便抓起一件衣服,都是些旧衣服,不说样式老套,能合体上身的没几件了。女人从中挑了几件六七成新的,对着镜子比划来比划去,比划出一丝心酸来。女人真经不住折腾,结婚六七年,生下三胎丫头,她的身材已经变得不敢照镜子了,再没几件像样的衣服,走出去真是难见人啊。她抚摸着一堆花花绿绿的衣裳,怅然若失。男人蹬着三轮车去菜市场,见天有些阴沉怕过会儿刮风下雨,返回来添加衣服,见女人抱着衣裳失神,心里明白了几分,半开玩笑地说,你这是干啥,翻箱倒柜地折腾,要去会你的旧情人啊?
女人拿衣裳去打丈夫,男人闪身躲开,捡起落在地上的衣服,忍不住又酸溜溜说,人家如今是镇长,未必就认你!信都送过去一天一夜啦,连个屁都不放,八成人家没把咱当回事!
女人心里本就酸酸的,被丈夫这么一说,更没底了,心里空得像个黑洞,自己都听到里面呼呼啦啦的寒风了,一想自己这几天怎样的千思百转,漾荡了多少心思,到头来却不过是一场空洞茫然,眼泪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好像看到刘大真把信扔进垃圾筒,把她的自尊踩烟头一样用鞋底踩拧着,她的心揪成一疙瘩,抽答起来道,那你还逼着我去找他,真像你说的,今后我的脸可往哪儿搁呀?
男人本是随口一说,没想触到女人的痛处,从送完信回来,女人就跟没魂似的,在炕上一坐就是大半天,问她一句话回一句,没多余的一个字,情绪很低落。他于心不忍,凑过来揽住妻子肩头,安慰她说,我只是这么一说,你怎么就当真呢,你也不想想,人家堂堂一个镇长,又是刚上任,有多少大事要抓,就咱这事对人家来说太小了,你得容人家理清头绪才给回音吧。你递一封信他就给你音了,那以后桑那镇的人都给他递信得了。别伤心啦,这次要能办下二胎指标,你也不用东躲西藏,咱堂堂正正地怀孕,挺着大肚子见人……
可是。女人得到一丝安慰,擦一把泪歪进男人怀里,小声说道,万一又是丫……
男人迅速将妻子的嘴捂上,把那两个敏感的字堵了回去,哪来的可是,你可不能瞎想,把心放宽,老天不会这么不通情理,只给我丫头不给儿子。我妈和我姐这次找到一个真人,给算过了,这次肯定是个男孩。有个再一再二,不会有再三再四了,咱都是再四啦。
女人闭着眼睛,默默地点了点头。说句心里话,男人对女人还是不错的,尽管不如最初,可也没刻意嫌弃过她,已经很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