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小曼心情不是太好,推说头疼,昨晚老想着今早放“破五”炮仗起不来,一夜没睡好,她困了,要早点休息。
今天留下的可是特殊客人,小曼这样做,肯定不好,可别叫朱明明心里有想法。就是有天大的事,这种时候也不能怠慢人家啊。知女莫如母,何婉云已经感到有些不妙,肯定是他们下午的交往出了点小磨擦,虽然她不知道朱明明对小曼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但她看出来了,他们从外面回来后,小曼的情绪一落千丈,跟午后简直判若两人。何婉云瞪了女儿一眼,心里骂道,死丫头,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在这种时候变脸?过了这个村可就不一定有这个店了,你还以为是媒婆踏破咱家门槛那会儿?真是不懂事!
何婉云迅速看了朱明明一眼,见他张张嘴,一副欲言的样子,她赶紧与顾远山的目光碰了一下,笑着抢先说道:“看这傻丫头,你爸平时把你惯坏了,真不会说话。妈知道你害羞,找借口干嘛?好啦,去吧去吧,明天早点起,去小林家端些羊杂汤回来,再到隔壁梅花家买几个芝麻烧饼,要死面的,泡羊杂汤给明明尝尝,桑那镇最出名的就属这几样。”
小曼如释重负般回自己屋睡觉。其实,她哪里睡得着,心里像团麻,加上右耳里的嗡嗡声停了又响,烦得她都真想拿钎子把鼓胀的耳膜戳穿。小曼不是故意要冷落朱明明,是怕他再说那些话,要是说给她一人听倒也罢了,她可以当他为逗她一乐,可是当着父母的面,她的脸可没地方搁。本来,她就对这场相亲没抱什么希望,她的病瞒着人家已经叫她心生不安,她倒希望坦坦白白跟人家说清楚,没有隐瞒,哪怕人家看不上呢,她心里也不会这样藏着掩着,躲躲闪闪的,反倒叫她如履薄冰。上午的接触,她对朱明明的印象挺好,越好越不踏实,就怕哪天被人家发现自己是次品,会将她直接摔到地上。可下午的交谈,让形势发生了逆转,她心里对朱明明有了些看法,觉得这人说话不是太靠谱。做晚饭时,朱明明蹭到厨房,说是给她帮忙,其实是为解释他在河边说的那些话。如果不解释还好点,小曼凑合着能想得通,可朱明明的一番表白,使她生出了——反感。一个叫人反感的人,就像一个你不喜欢的东西,拿了也属多余。所以,整个晚上,小曼没与朱明明搭一句腔,任他一个人絮叨个不停。最后,他还算有自知之明,尴尬地住了嘴。
躺在床上,小曼的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耳朵里的嗡嗡声浪潮似地涌上来,又退下去。小曼听到从东屋传来说话声,那是母亲的,又脆又亮,时不时地,还伴随着她的几声笑和父亲的应答。没听到几句朱明明说的话,小曼支起耳朵,想听听在自己父母跟前,朱明明会说些什么。右耳偏偏跟她作对,待到朱明明说话时,又嗡嗡叫唤起来,剩下一只左耳,隔着两道厚厚的棉门帘,根本听不清朱明明说了些什么。小曼知道,父母跟朱明明说话肯定很小心,尽量回避说她,他们肯定会问朱明明在部队的一些事,除过这些,还能问些什么。可是,这个朱明明会像在河边时那样说话吗?
其实,小曼一走,像是屋里一盏最亮的灯熄灭了,朱明明看不见亮光,一下子没了劲,对顾远山两口提出的问题,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
何婉云看出了朱明明的心不在焉,但她还是尽量找些话题,陪朱明明拉呱。人都留下来了,只能往好的方向发展,哪能半途而废呢。再说,小曼也经不起这种打击了,她可是一件易碎的瓷器,经不住一摔。
顾远山坐在炕边,闷着头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不说话也不提问题,何婉云看着火起,突然吊下脸,冲他道:“看你都赶上烟囱了,一根接一根抽,连口气都舍不得歇。你要再不停下,就到院子抽去,别在我面前制造污染!”
也抽着烟的朱明明脸上挂不住,赶紧拧死烟头。
何婉云的意思,想要顾远山跟朱明明多说说话,男人之间,话题总要好找些,别叫她一人硬撑着。她没顾及太多,见朱明明忙不迭摁灭烟头,觉得不好意思,摆着手冲朱明明道,“你抽,你抽你的,没事的。”
朱明明瞟了一眼小曼睡房方向,讪笑道:“不抽啦不抽啦,我平时也不怎么抽烟,不过来个人的时候才陪着抽几口……”
说着,他忽然停住,拧着手指一副很羞涩的样子。
何婉云忙接过话:“我理解,你这是身不由己嘛。在外面比不得家里,啥事都由不得自个儿。”
“可不是,在外面,人活得可真不自由,混得再好,那也是别人的地盘,哪像在老家,有啥事大家都帮衬着,日子再穷,可以由着性子,过得快乐。真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啊。”
听朱明明说到家,何婉云不知哪根神经出了问题,不顺着嘴问人家在外面的情况,竟然要朱明明回他山村的家后,顺便打听一下,他们那里谁套旱獭,有旱獭卖。
这下,朱明明来了好奇心,问要旱獭干什么。
何婉云一时哑了。越忌讳越忘了避讳,就跟刚才骂顾远山抽烟却忘了朱明明也在抽烟一样。她一时没想好怎么应对。
顾远山像被烟呛了一下,咳嗽几声,道:“是我吃的药里需要。其实,我也没啥病,常年抽烟有点哮喘,听人说,旱獭能治哮喘,我想试试。”被老婆骂了一顿,顾远山的反应灵敏多了。
好险啊!何婉云长舒出一口气,给老头投去感激的一瞥。顾远山装没看见,抓过烟盒掏出两支,扔给朱明明一支,自己理直气壮地也点了一支。
朱明明点上烟,抽了一口,慷慨激昂地说道:“既然是治病,我明天就回去,找人套到后送来。”
第二天,小曼还是起了大早,去小林家买羊杂汤。小林家店门口已围了一大堆买早点的人,他们见小曼过来,纷纷让开一条道,叫小曼先来。小曼受不了这种照顾,转身要走,小林从店里已跑出来,抢过她手中的盆,盛了满满一盆羊杂汤递过来。小曼不接,结结巴巴道:“我只要三碗,这多了吧……”
小林硬把盆塞到小曼手中:“就打了三碗,多了点汤,快端上,后面的人还等着呢。”
小曼只好放下钱,端着盆,又绕到梅花家买了五六个芝麻烧饼,回到家撕碎泡上羊杂汤。
果然名不虚传,小林家的羊杂汤香辣可口,梅花家的死面烧饼柔软筋道。朱明明喝着香喷喷的羊杂汤,嚼着烧饼,感叹从没吃过这么有咬劲的泡馍,喝过这么地道的杂碎汤。
小曼对他的夸赞无动于衷,她把头埋在碗里,细细地喝汤。她不是成心冷落朱明明,要是那样,她就不会起早,准备早餐了。
朱明明看不到小曼的一丝呼应,一直坚持到吃完饭,也没见小曼说一句话,他的心凉了半截,吃下去的可口饭食在胃里也不香了。他心里直打鼓,照此下去,顾小曼绝不会对他再生热情,这样对他十分不利,怎么办呢?他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忘记了姑姑的告诫,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失去这个机会,不能多说话,言多必失,小曼不像那些爱慕虚荣的女孩,他准备的那一套话打动不了她。
因为昨天已经定下日期,朱明明在顾家再待下去,只会把自己的弱点暴露更多,干脆,回家去筹备订亲的事,努力把眼下的不利局面扳过来。
吃过早饭,朱明明搭早班车走了。何婉云要小曼去送送,小曼本不想去,车站离得又不远。可看到父亲母亲眼巴巴的,她于心不忍,就当待客之道吧。一路埋着头,没和朱明明说一句话,连挥手告别的姿势都极其勉强。小曼明白,自己心底里已经起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