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风吹铜铃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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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烦恼

1

时芹芹心里很烦。

时芹芹本来是个没有忧伤,没有苦闷,没有烦恼,不知道沮丧和惆怅是何滋味的女孩,整天笑都笑不过来,哪来的烦恼呢?

那是两个星期前,校园里接连发生几起违纪事件,学校决定各班增设一个纪律委员,加强执行校纪校规的力度。在班会上,班主任束老师把违纪记事簿放到时芹芹的课桌上说,这个委员就由你当了。时芹芹毫无思想准备,一下子愣住了,结结巴巴地说老师,还是让别人当吧。束老师问,别人……别人是谁?时芹芹嘀咕道,我也不知道。束老师回过神来,因为没得到全班同学的认可,时芹芹不愿接受,便回到讲台前,说明纪律委员必须具备的条件,同时提议让时芹芹担任这一职务,接着问大家同意吗。

时芹芹学习成绩优秀,大大小小的考试都是名列前茅,能服众;其二,能团结同学,从未与人发生过争吵,能与人和睦相处,并能严格要求自己,是遵守校纪校规的楷模,有嘴说人;……具有这么多别人不具备的条件,纪律委员当然非她莫属,小树林一般的胳膊举起来了,接着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调皮鬼丁雷的巴掌拍得比谁都响,尖嘴子汤娅握住她的手抖了又抖,祝贺你,时委员。时芹芹涨红了脸,搡了她一下。

纪律委员是干什么的?说白了,就是监督全班同学遵守纪律。束老师要时芹芹把违纪的人记在记事簿上,每天放晚学后送到办公室,以便她掌握班上的情况,及时采取有效措施。这事看起来很简单,也就举手之劳,但对和气待人最怕惹事的时芹芹来说,却是一道不小的难题。从小学到初中,她只知道刻苦学习,遇到再多疑问难解的题目,也没有产生过畏难情绪,同学之间发生不愉快的事情,她从不过问,即使有“战火”烧到身边,也一笑了之。她很有自我约束力,能百分之百地管好自己,属于让老师放心家长放心的一类学生。正因为这一点,班主任束老师对她很器重,常对全班同学说,大家都能像时芹芹一样,初二(2)班准能评上先进,成为全校的一面旗帜。那时她虽不是班干部,束老师有事没事常把她叫到办公室,向她了解班上的情况,尖嘴子汤娅称她是安全局的,几个班干部也很嫉妒,说她是糖团儿,甜,讨老师喜欢。

时芹芹知道纪律委员虽不是多大的官,但比起班上这个委员那个委员要难当得多,是个恼人的差事。全班五十三个同学,不是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各有各的家庭,各有各的个性,各有各的想法,别说调皮鬼丁雷惹不起,就连几个亲热不过的女同学,如果有人违纪真的在违纪簿上记下,落到束老师手里,受到批评后不把她恨死了!大伙同在一个教室,朝朝相见日日相遇,低头不见抬头见,弄得脸红脖子粗的,如何相处呢?她没有别的退路,只能往好处想,也许现在有了纪律委员,大家都能自觉地遵守纪律,也就相安无事了。

2

愿望代替不了现实,数十人一个班,整天生活在一起,不会没有麻烦事。看,事情说来就来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开始时芹芹并没把它当回事。

那是极其平常的一天,和往日的早晨并没有两样,太阳从鳞次栉比的高楼顶上冉冉升起,随着同学们相继走来,寂静了一夜的校园,就像飞进来一群叽叽喳喳的鸟,立刻变得热闹起来。按学校的规定,学生必须在七点半钟前到校,不得迟到。可是三十分钟的早读课上完了,肖冬梅的座位还空着,她迟到了。

肖冬梅原来在乡镇中学读书,因爸妈进城打工租了房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高出城里学生几倍的学费,才成了初二(2)班的插班生,学习成绩和时芹芹不相上下,总是排在前五名,而且很守规矩,从未因违纪被老师叫进办公室。但她性格内向,一天下来说不上几句话,别人问她什么,只是用点头或摇头来表示,因此被调皮鬼丁雷称为“哑巴”,今天怎会迟到呢?

时芹芹问班长,肖冬梅有没有请假?

班长的回答,连连摇头。

时芹芹又问学习委员,是否跟他打过招呼。

学习委员哈哈一笑,不知道。

直到上第一节课的前五分钟,肖冬梅才一脸汗水地跑进教室。按时到校是遵守纪律最起码的底线,迟到显然是违纪。这事如果发生在调皮鬼丁雷或尖嘴子汤娅身上,时芹芹也许会认真地想一想,要不要记在违纪簿上,但她面对的是从不多话的肖冬梅,几乎没作任何考虑,便在违纪簿上写下两行极其简短的文字,肖冬梅没有请假,迟到三十分钟!因为她是来自农村的插班生,在城里同学面前显得有些寒酸,或是她性格内向,意见再大也不会说什么,还是出于纪律委员的职责?时芹芹自己也说不清楚。

班主任束老师看到记事簿,细长的眉毛不由挑了起来。也许是性别上的原因,她对女生最为关切,特别是对迟到的学生,处理起来从不手软,因为通过家访她了解到迟到的学生,都是夜里上网而不能按时到校。课后,肖冬梅被束老师叫进了办公室,问她为何迟到。

肖冬梅低着头,手足无措。

束老师又问,是不是上网了?

肖冬梅沉默不语,神情显得很紧张。

束老师的态度很严肃,不按时到校,还想不想读书?

肖冬梅认为自己确实迟到了,没有什么好说的,依然一声不吭。

这下,束老师的意见可大了,不回答她的提问就是不满,就是消极对抗,这还得了。她没再问下去,挥了挥手说,回教室去好好想想,明天在班会上作深刻检讨。

肖冬梅被老师叫进办公室的那一刻,时芹芹也跟着紧张起来,不是自己在违纪簿上记下这件事,束老师并不知道,她受到批评后肯定要把自己恨死了。可是,回到教室里的肖冬梅,脸虽冷冷的,对她却没有表现出不满,还朝她笑了笑,而且笑得很真诚,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时芹芹很在乎肖冬梅的这一笑,因为从她软软的笑意里,使她联想到小树林般的胳膊和热烈的掌声,那是对她的信任,对她的支持,只要实事求是,违纪的同学即使受到批评或处分,也不会对她产生反感,看来当好纪律委员并不难,只是自己顾虑太多了。

3

放学的铃声一响,从各个教室里蜂拥而出的学生,前呼后拥地在校园里汇集,敞开的校门如一条奔腾不息的河,一波接一波地流淌,涌出校门又分成无数股细流,向城市的大街小巷流去。

时芹芹刚走到校门口,看到同班的孟吟从人缝里往外挤,像遇到了什么刻不容缓的急事,她感到有些奇怪,加快脚步跟着她向一条不算繁华的大街走去。

孟吟有个破碎的家庭,她爸是个酒鬼,喝了酒就对她妈大打出手,亲友和邻里好言相劝,依然如故。她妈忍受不了家庭暴力,和她爸离婚后,去南方一座城市组织了新的家庭。孟吟随父亲生活,心里想妈,妈也想念她,因相距很远无法相见,只能靠书信往来,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收到一封来自远方的信,有时还会给她寄些零花钱。她爸知道后,把来信撕得粉碎,还点起火来将其化为灰烬,要她断绝和妈的联系。孟吟知道爸的脾气,不敢有半点违拗,便叫妈把信寄到学校里,看后舍不得撕掉,带回家拍被爸发现,只好把信藏起来,在学校女厕所外墙后边,挖去一块砖把信放进去,再把砖填上,想妈了就拿出来看。尖嘴子汤娅见她常往女厕所后边跑,便产生了疑问,以为她把什么东西藏在那儿了,撬开砖掏出来一看,却是一沓信,想拿回家看个究竟。孟吟发现藏在墙洞里的信不见了,开始怀疑被调皮鬼丁雷拿走,要他把信还给她。就在她和丁雷发生争吵时,看到汤娅掩住嘴巴偷偷地笑,这才知道是她把信拿走了。

时芹芹看到孟吟没有回家,一阵猛跑追上了走在前面的汤娅,便悄悄地跟了过去。

孟吟拦住汤娅,气愤地问,为什么拿走我的信?

汤娅装糊涂,哪来的信,谁给你写信了。

孟吟急不可待地说,我妈写给我的,快还给我。

汤娅反问,你妈的信,咋会落到我的手里?

孟吟急得就差要哭,忙说,你看到我藏信的地方,把信拿走了。

一向温顺如猫的孟吟,可以忍受一切,但无法容忍拿走妈的来信,告诉汤娅不把信还给她,就别想回家。汤娅得理不让人,没理也不让人,说起话来就像机关枪,连调皮鬼丁雷有时也怕她三分。孟吟拦住她不让走,汤娅一把捋住她的衣领,把她摔倒在地,然后拔腿就跑。孟吟站起来又追了上去,两人在街头扭打起来。

时芹芹连忙把两人拉开,要汤娅把信还给孟吟。汤娅矢口否认,孟吟趁她不备,夺过书包当场把信翻了出来。汤娅强词夺理,说信是从墙洞里捡到的,正准备交给老师。时芹芹左说右劝,才把这场意想不到的战火平息下去,各自回家了。

时芹芹觉得汤娅的行为是错误的,在街头和同学争吵扭打,更是错上加错,这和肖冬梅迟到相比要严重得多。若在违纪簿上记下,汤娅嘴巴尖,就怕得罪不起。不记吧,自己身为纪律委员,厚一个薄一个,同学们会怎么看呢?当她想到汤娅和自己很要好,不会因为这件事产生意见,最后还是在违纪簿上记了下来。事情的结局可想而知,束老师在班会上不仅批评了汤娅,并严肃地指出,这不仅伤了同学间的和气,在街头争吵扭打有损学校的形象,而且通信自由受到法律的保护!机关枪哑火了,面对束老师的责问,汤娅嘴巴再尖也无法回答,只有检讨认错。可是果子吃了,核子却留在心里,如果时芹芹不把这事捅出去,班上没人知道,束老师也不会发觉,没想到她才当几天纪律委员,就翻脸不认人,把最要好的同学也出卖了。汤娅没生孟吟的气,反把不满情绪转嫁到时芹芹的头上。

时芹芹和汤娅同一天入学,同时走进校园,同在一个班级直至小学毕业。读初中时不仅同校同班,而且合坐一张课桌,上课时肩挨肩地坐在一起,下课后也形影不离,一根橡皮筋跳得满脸直滚汗珠子,她替你擦一把,你替她抹一下。两人一般高,胖瘦也差不多,买件新衣服轮流换着穿。她们的家不住一个小区,放学后宁愿多走一段路,也要结伴而行,买根雪糕什么的,一人一口咬了吃,倒不是舍不得多花几个钱,这样吃起来才有味道。汤娅嘴巴尖,遇事争强好胜。时芹芹很温和,看到汤娅生气了,净给她赔笑脸,所以调皮鬼丁雷称她们是双胞胎。

可现在,汤娅反目成仇,两个星期过去了,还没和她说过一句话。时芹芹常听束老师说,要想得到别人的信赖,自己的心则必须是一块透明的玻璃。她几次对汤娅做出友好的表示,想和她坐到一起,说一说自己的苦衷。可是汤娅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阴沉着被气愤扭歪了的脸,十八个人也抬不动,还把班上几个女同学拉拢到身边,旁敲侧击地挖苦她,讥讽她,每句话里都加了不少“辣椒作料”。这个说,当心点,别叫人家抓到把柄,吃不了兜着走。那个答,想往我脸上吐口水,做梦!人家是谁,指的就是她时芹芹,因为没指名道姓,她想认真又认真不了,只能把烦恼憋在心里,一看到汤娅拉有二尺长的脸,就像被火烫着似的赶紧躲开,真不知这种尴尬的局面哪天才有个结束……

4

时芹芹陷入了无法摆脱的苦闷之中,若不当得罪人的纪律委员,即使班上发生再大的事情,她可以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可现在想回避也回避不了。她扳着指头数来数去,除肖冬梅之外谁都惹不起,就连跟自己要好不过的汤娅,也鸡肚猴肠的,何况别人呢。她虽知道不管别人怎么看,只要自己做得对就应该坚持,但做起来却是那样难,便想当众宣布不当纪律委员了,又怕有人问她为什么,该如何回答呢?就说汤娅对自己有意见,这样无法弥合已经出现的裂痕,还会激化矛盾。解铃还需系铃人,当初是束老师提的名,只要她说一声,就可辞去这个让她心烦的职务。恐怕束老师不会同意,还要批评她明哲保身,太软弱,太没有志气,要她把腰杆挺直,大胆放手地负起责任来。束老师总是这样,找她也是白找,不如不找。回家告诉爸妈,向他们倒一倒满肚子的苦水?爸妈关心的是她的学习成绩,每次考试过后什么都不问,就问她考了多少分,在班上排第几名。在爸妈的眼里,她就是分数,没有分数就没有她,知道她在班上当了纪律委员,爸的声音会硬得像冬天的石头,问谁让她当的,这会影响学习的!妈也会跟着说,不当不当,我去找束老师,赶紧把这差事辞了。

时芹芹内心的苦闷与烦恼,就像发了酵的面团,不断地膨胀、扩大,闭上眼睛听得见怦怦跳动的心猛烈撞击胸膛的声音,她咬着唇,强忍着,尽量不让沉重的烦恼把自己压垮,可烦恼仍像潮水一样,一浪比一浪高,不断冲击着她,如果再不得到释放,快被烦恼的潮水呛死了。她想到孟吟想妈时,就给她妈写信,自己也能用写信的方法排除烦恼,可是给谁写呢?她不想和男同学说什么,女同学又和她疏远了,只有自己给自己写,从作业本上撕下一张纸,认真地写了起来,时芹芹,你好……自己向自己问好,有这个必要吗?又想,既然是信就得按信的格式写,开头应该问声好,这是礼貌,而且是写给自己看,别人看不到……本来有很多话想说,一旦拿起笔来却不知道写什么好了,笔杆抵住下巴想了一阵子,想着想着就变成了两个人,一个是写信的时芹芹,一个是收信的时芹芹。先是写信的时芹芹对收信的时芹芹说,你知道吗,我当上纪律委员以后,麻烦不断,把最要好的同学都得罪了,整天心像被钩子钩住似的悬在半空,班上若再发生什么事情,我真不知如何对待。

收信的时芹芹说,你没有错,你是公正的,如对汤娅的违纪行为不管不问,你的良心会受到拷问,会带来更大的烦恼。

写信的时芹芹辩解说,我和班上的同学本来相处得很好,因为当上纪律委员关系才变得紧张起来。当然我也知道对违纪的同学听之任之,是非不分,一团和气,这是失职行为,可是坚持原则又会使自己走入困境,真的难死了。

收信的时芹芹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勇敢地面对才是正确的选择。

写信的时芹芹说,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很难,相互理解并不容易。

收信的时芹芹说,风气正了,违纪的同学少了,你的烦恼也就少了。

她看着自说自话的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轻松了许多,不再觉得憋得慌,甚至有点兴奋,有点意外。信要通过邮局寄出去,才是一封真正的信,可是她又犯难了,往哪儿寄呢?寄家里的信箱,爸每天都要取报纸,信落到他手里,肯定要问是谁化名给她写信,会引起很多怀疑。只有寄到学校里,门房老头儿会把信交给她,谁也不会发现,便在信封上写上“本市曙光中学初二(2)班时芹芹收”的字样,寄信人用的是家庭住址,上学时到邮局买了张邮票贴好,然后投进了邮筒。

第二天,下课后她就往门房跑,问有没有她的信。门房老头儿说邮递员早就来过了,没看到有她的信。寄信时她问过邮局的人,市内的信隔天就能收到,可是三天过去了,还没拿到她寄出的那封信。她听说现在邮路不畅,丢失信件的事时有发生,信里虽没有什么秘密,但自己给自己写信,传出去会被人当成笑话。她从未给人写过信,头一回寄信就发生不测,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第四天课外活动时,她正和两个男同学打扫教室,丁雷冲进教室大喊大叫,时芹芹有你的信。两个男同学围过来问,谁给你写信了?她掩饰地说,大概是二叔家小惠姐写来的,她在南京读书。丁雷看了看信封说,不对,信是从我们市寄出的,说着就要拆开来看。她板下脸来说,我的信,你无权拆!因为汤娅拿了肖冬梅的信,束老师说这是违法行为,丁雷不敢胡来,只好把信给了她,她没看一眼慌忙塞进衣袋里。

这事很快就在班上传开了,于是便有了这样那样的猜测,时芹芹走在疑问种种的目光之中,仿佛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本想通过给自己写信,排除内心的烦恼,没想到陷入新的苦恼之中。

星期天,时芹芹和妈一起去菜场买菜,偏巧碰上了肖冬梅的妈。她去过冬梅家,她妈认识她,一见面就问,丫头在学校读书认不认真?时芹芹说有一天她迟到了。冬梅妈想了想说,那天她和冬梅爸都上夜班,就丫头一个人在家,住在对门的是个单身老太,夜里突然心脏病复发,丫头和邻居把她送进医院,医生说来迟一步就没救了。因为在医院耽误了些时间,也来不及请假所以迟到了。冬梅妈简短的几句话,使时芹芹深感不安,当时也没问一问原因,就在违纪簿上记下了,本该受到表扬的肖冬梅,却受到了批评。时芹芹的心里又添许多烦恼,又给自己写了一封信。在信里她没有作任何辩解,只是一味地谴责自己,糊里糊涂地做了件糊涂事,使肖冬梅的心灵受到了伤害。这次,她没把信寄出去,而是放在家里书桌的抽屉里上了锁,每天晚上做完作业,就拿出来看看,默默地向肖冬梅表示歉意……

5

这天早晨,时芹芹像往常一样,第一个走进教室,接着丁雷也来了。贪玩的丁雷每天都是最后一个到校,今天竟来得这么早,时芹芹禁不住说,太阳没从西边出来,你咋看错时间了?丁雷反问,我不能早到,是你纪律委员规定的?时芹芹没再理他,把头埋在作业本上。每天到校后,把昨晚做的作业再复看一遍,这已成为她的习惯。

挂在教室前面墙壁上的那只淡蓝色电子钟,虽没有机械钟那种滴滴答答的响声,秒针却像一条小鱼,在一汪碧水中不慌不忙地游动。五年前,班上同学凑钱买了这只钟,还在钟面上写下一行字:珍惜时间,分分秒秒!学生换了一届又一届,教室也变动过几次,这钟却一直挂在初二(2)班的教室里。

丁雷是猴子屁股,坐不住,同学们还未到校,他一时找不到玩的伙伴,就利用教室前面一小片空间,把屋顶的天花板当成篮球板,跳起来练习投篮动作,应该说他的弹跳力不错,但因个头不高,就差那么一截总是触摸不着。时芹芹受到干扰,没好气地说丁雷,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儿?丁雷半理不理地说,闲着骨头会生锈的,活动活动才舒服。接着把目标转向电子钟,一次次地跳起来去触摸,突然“哐”的一声,钟从墙上落了下来,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钟面上的玻璃成了一摊“冰碴”,那秒针也停着不走了。

时芹芹吓了一跳,说,丁雷,你闯祸了!

丁雷愣住一会儿说,这钟挂得不牢,它自己掉下来的。

时芹芹说,你不碰它,它会掉下来。

丁雷不认账,反问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碰它了?说着跑出教室,到操场上去玩了。

丁雷像仙人球一样浑身是刺,谁要碰他一下,准被扎得满身是刺。丁雷虽然好动,但头脑灵活,学习成绩不算差,总在中等线上徘徊。束老师说他如把一半时间用在学习上,会成为班上的尖子生。丁雷每次惹是生非,为逃避责任总是能推则推,谁敢站出来作证,他当面不说什么,背后却要想出办法来报复。一次砸坏窗玻璃,被汤娅看到揭发了他,没两天汤娅的座椅上就有一摊水,没注意坐上去把裤子弄湿了,丁雷大叫汤娅大白天尿裤子了,气得汤娅直掉眼泪,却又无可奈何。这次打碎了电子钟,看到教室里只有时芹芹,又故技重演。

丁雷是个惹不起的角色。

损坏公共财物,当然属违纪行为,时芹芹气愤地打开记事簿,要把这件事记录下来。可是一想到丁雷受到处理要恨死她,说不准哪天走在放学路上,丁雷骑着自行车突然从小巷里冲出来把她撞倒,反问她走路咋不长眼睛,往他车上撞……时芹芹畏缩了,退却了,没在违纪簿上留下片言只语就收了起来,抢在同学们走进教室前,把一地的碎玻璃打扫干净,然后把摔坏的电子钟放进课桌抽屉里。

没过一会儿,同学们陆陆续续地来了,疯得一脸汗水的丁雷回到教室里,似乎早把打碎电子钟的事给忘了。上课的铃声响起,束老师登上讲台后,都要看一眼挂在黑板左上方的电子钟。其实她手腕上戴着亮闪闪的表,所以这样做只是提醒大家,要珍惜四十分钟的课堂时间,这节课当然也不例外。可是看到的只有墙上被钟遮挡过的痕迹,便用询问的目光向教室里扫视了一圈,接着问,钟呢?

全班同学这才发现与他们朝夕相伴的电子钟不见了,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丁雷侧过头,用警告的目光看了时芹芹一眼。

时芹芹挪了挪身子。

束老师又问,钟怎么不见了?

有人嘀咕,怕是被小偷偷了。

立刻有人反对,别的东西都不少,就偷一只钟?

有人取笑,这小偷神经有毛病。

时芹芹注视着丁雷,等待他站出来承担责任。

丁雷避开时芹芹的目光,看着窗外飞来飞去的麻雀。

时芹芹不得不站了起来,本想说钟被丁雷打坏了,可是话到嘴边却改了口,说她看到钟面上满是灰尘,用鸡毛帚打扫时落下跌坏了,中午就拿到街上去修。

束老师问,钟呢?

时芹芹从抽屉里拿出电子钟,束老师看到确实是跌坏的,也就没再说什么。

丁雷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局,嘴巴都笑歪了。

6

时芹芹花了十块钱,把修好的电子钟重新挂到墙上,看到那不知疲倦的秒针又在不停地走动,虽然松了口气,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烦恼,明明是丁雷闲则生非弄坏的,自己站出来替他承担责任,未免太窝囊了。她倒不是心疼几个钱,总觉得这钱花得不明不白,花得冤枉。汤娅像是抓到了把柄,说损坏集体的东西,不能一赔了之,应该给予处分。几个女同学也跟着瞎起哄,吵吵嚷嚷地乱成一团。束老师说赔偿损坏的财物,本身就是一种处分,这才把她们的嘴堵住了。

时芹芹后悔不该替丁雷受过,越想越觉得委屈,可是说出口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了,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吞,真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校园里到处都是眼睛,一滴泪也会成为汤娅的笑料,于是她又给自己写了第三封信。

这封信写得很流畅,写信的时芹芹和收信的时芹芹没有发生争执,也没有辩解。信是这样开的头:时芹芹,你完全变了,变得使我都认不识你是谁了。丁雷损害公共财物,你隐瞒事实真相,还站出来替他承担责任,这难道就是你的正直,你的公正?不,这是撒谎,撒了个弥天大谎,欺骗了老师,欺骗了全班同学,也欺骗了自己!

收信的时芹芹说,你欺软怕硬,你是胆小鬼,你太懦弱了!

写信的时芹芹说,我只想保护自己,我太自私了。

收信的时芹芹说,班上所以要增设一个纪律委员,就是要监督大家遵守纪律,养成守纪的习惯,可你瞻前顾后,怕这怕那,畏首畏尾,你知道这样下去后果有多严重吗!

写信的时芹芹问,我该怎么办?

收信的时芹芹说,脑袋长在你的脖子上,问你自己啊。

写信的时芹芹说,我没有尽到责任,应该辞职。

信写好了,蒙在心头的阴云散了,委屈也化了,可是想到被骂的就是自己,又有些认疼。我没有违纪,这样骂自己犯傻啊。另一个时芹芹说,你该骂,骂得好,连自己都不敢骂,算啥啊。一会儿是写信的时芹芹要把信撕掉,一会儿是收信的时芹芹不让撕,争来夺去,最终信不但没有撕,时芹芹还把前两封信拿出来,走进了束老师的办公室,提出辞去纪律委员的请求。

束老师颇感意外,上任才几天,就打退堂鼓?

时芹芹没做过多的解释,把三封信送到束老师手里。束老师认真地看了一遍,爽快地说,你可以辞职,但要答应一个条件。

时芹芹说,辞职也有条件?

束老师说,全班同学举手选举的,现在不当了,总得向大家说明原因吧。

时芹芹问,说啥?

束老师说,把几封信给大家读一下,可以吗?

时芹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鼓足了勇气,答应了。

在班会上,时芹芹用写给自己的信,向全班同学敞开了心扉。读完第一封信后,走到肖冬梅的桌旁,对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又说了声对不起。难得开口的肖冬梅连忙站起来说,我没怪你,我是迟到了。

时芹芹读第二封信时,汤娅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像蛇一样扭动着身子,没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给时芹芹带来痛苦和烦恼,忙说别读了。束老师做了个坚定的手势,叫时芹芹继续读。

汤娅眼含泪花,垂着的头始终没有抬起来。

时芹芹读到第三封信时,一提到电子钟,丁雷就知道说到他了,辩解只能激起全班同学的不满,检讨自己才是最好的选择,便把那天发生的事如实地说了。全班同学为此感到震惊,他们没有指责时芹芹替人受过,而是把气愤的目光一起投向丁雷。那目光如一团团火,丁雷仿佛置身于烈火之中,被烘烤出一脸的汗水。

时芹芹恳切地说,我是一个不称职的纪律委员,请允许我辞职。

教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电子钟在不停地走动。

束老师回到讲台上说,时芹芹已经辞职了,现在要重新选举,大家认真地想一想,让谁来当最合适,然后把名字写在纸上,按得票数产生新的纪律委员。

选举结果完全出乎时芹芹的预料,她竟然以百分之九十九的票再次当选。束老师似乎并没有感到意外,对时芹芹说,你现在已经不是过去的你了,而是一个新的时芹芹!

时芹芹望着全班同学真诚而又信任的目光,激动的泪水在脸上流成了一条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