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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抓差

高天河的船经过双河镇时,被据点里的二鬼子拦了下来。

开始,高天河抖抖活活不敢靠岸,船在河中间徜徉。二鬼子喝道再不停下就开枪。还真的开了一枪,子弹落在船艄,溅了泥团一脸的水,高天河吓得两腿发软,只好把船摇向岸边。

泥团躲在船舱里不敢出来。

二鬼子不是查船,也不是索要过路费,而是抓差,要把一个头目和他的家眷送往盐城南边的珠溪镇。据点里的鬼子和二鬼子正在换防,恰巧被高天河赶上了。

高天河说,要下海拾泥螺,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泥团也帮着说,耽误几天时间,吃啥呢?

拿枪的二鬼子砸了泥团一枪托。兔崽子,要老子把你养起来啊。

二鬼子的头目皱了皱眉头说,这船太小,换条大些的。

拦船的二鬼子叫苦连天地说,这几天船都不知死哪去了,连个影子也见不着,好容易才抓到这条船。

小头目看了高天河一眼,没再说什么。几个二鬼子开始往船上搬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就两只箱子,一个铺盖卷,还有一些吃食。

高天河指望下海能找到一条生路,没想到半路遇到鬼,带的路粮就几升麦糁子,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脱身。

二鬼子的小头目是个中年男子,大约三十多岁,眉毛又粗又黑,目光锐利得叫人不敢朝他看。他身穿米色长袍,头戴礼帽,若不是出现在鬼子据点里,更像一个教书先生。女人很瘦,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带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这孩子很顽皮,一刻也闲不下来,不停地往水里抛瓦片。

开船后,中年男子对高天河约法三章:只能用橹摇船,不得用竹篙;船要在河中间行驶,和岸边保持一定的距离;要在明天天黑之前,到达珠溪镇。然后在前舱放开铺盖,让体弱的女人躺下。小男孩好像在那里关了许久,现在接触到外边的世界,显得异常的兴奋,站在船头用饼干屑逗水里的游鱼,一会儿钻进舱里,抱着中年男子的脖子说悄悄话。

船沿着宽阔的串场河,一路南行。

泥团看出中年男子非常心虚,连河岸都不敢靠近。二鬼子仗着鬼子的势力,下乡扫荡时如狼似虎,离开鬼子竟胆小如鼠,凭父亲的力气,对付这人并不难,那女人和小男孩,他就能把他们制服,但不知小头目身上有没有枪,上船时他留意过,没发现有武器。泥团头一回近距离地接触二鬼子,不敢轻举妄动,船行了十几里之后,胆子才渐渐大起来,帮着父亲一起摇橹。

泥团悄悄地说,爹,下手么?

高天河瞪了他一眼。

泥团说,这人没带枪,他打不过我们。

小男孩不顾中年男子的阻拦,从舱里出来要和泥团一起摇船。

泥团心里憋着一肚子气,搡了他一下,说,滚开。

高天河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掉进水里我可担当不起。

中年男子把小男孩拉了回去。

小男孩直撒野,喊道,在炮楼里不让出来,就像坐牢一样,到船上也不让我玩,关在船舱里都快闷死了,我要摇船,我要摇船……

高天河对泥团使了个眼色,让他到后舱陪小男孩玩。中年男子没有阻拦,默许了。

泥团和小男孩,一时都找不着话说,显得很生疏。

小男孩给了泥团两块饼干,自己也吃了一块。

泥团没吃。

小男孩问,你不吃饼干?

泥团说,我不吃二鬼子的东西。

我不是二鬼子。

你爸是。

我爸也不是……

二鬼子……就是二鬼子!

小男孩急哭了。

中年男子推开后舱门,盯了泥团一眼,那目光把泥团的眼睛都戳疼了。

高天河边摇船边打招呼,说,长官,孩子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

中年男子笑了笑,说,听口气,这孩子喜欢新四军!

高天河生怕招来杀身之祸,连忙说,他还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

泥团不知天高地厚地问,你害怕新四军?

高天河喝道,泥团,胡说什么?

中年男子没再理会泥团,把小男孩叫回前舱。

高天河边摇橹,边注视着船舱里的动静。

泥团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

前面,串场河突然拐了个弯,河面变得越来越窄,一条装载蔬菜的大船,行驶的速度很慢,和高天河的船越靠越近,相距不到半块田远时,河堤上冒出一个不三不四的家伙,喝令装蔬菜的船靠岸。船主置之不理,继续向前行驶。一声枪响,船主立刻倒在血泊之中。

蔬菜船上的人大惊失色,呼天叫地,哭声一片。

拿枪的家伙扯开嗓子,叫高天河把船撑到岸边。

高天河问中年男子,咋办?

中年男子从舱里走出来,果断地说,靠。

一直在船舱里躺着的女人,突然坐起,神情显得非常紧张。

高天河把船摇到岸边,拿枪的家伙刚要上船,中年男子捞起长袍,出其不意地从腰间掏出手枪,把拦船的家伙撂倒在河滩上,然后对高天河手一挥,开船!

一切来得那么突然,结束得又那样迅速,泥团仿佛做了一场噩梦。

中年男子说,土匪,罪有应得。

高天河问,你咋知道是土匪?

中年男子说,不是土匪,会拦船杀人?

泥团看到中年男子不但有枪,而且打得非常准,一抬手就把土匪撂倒,吓出一身冷汗,凑到父亲身边问,这人不是二鬼子?

高天河捉摸不透。

中年男子关起舱门,泥团不知他在干什么,回到后舱把中舱门推开一条窄缝,看到那女人似乎睡熟了,小男孩拿起放在枕边的枪,被中年男子夺了回去,拿出一支巴掌大的玩具枪,小男孩不要,说牛角刻的假枪打不响。中年男子取出枪里的子弹,把真枪给了小男孩。

中午,一家人开始吃饭,都是现成的熟食,有糕点,有罐头,看样子女人病得不轻,没吃几口就躺下了。小男孩撒了一身糕点屑,中年男子用指尖一点点地粘起来吃。他总是微微地皱着眉,好像有想不完的心事,但对病恹恹的女人很体贴,过一会儿就问她要不要再吃点。小男孩渴了,要喝水。中年男子拿起一只玻璃瓶,撬开瓶盖,嘶啦一声,瓶里的水直冲篷顶,喷了小男孩一脸。

小男孩哈哈直笑。

泥团感到奇怪,这瓶里难道装有子弹?竟然会发出响声。

中年男子来到船头说,你们也饿了,做饭吃吧。

高天河说,带的路粮不多,现在吃掉,下海就没有路粮了。

中年男子拿来一包糕点,两盒罐头,还有一瓶“正广和”汽水。

高天河不肯接受,庄户人,吃不惯这玩意。

中年男子说,不吃,哪儿有力气摇船?

高天河说,饿惯了,没事。

中年男子说,还有好远的路,会饿坏的。

高天河不好推辞,把船停下,用竹篙固定在河中间。泥团拿起一只罐头,却不知如何打开。小男孩使劲一拧揭开盖子,是猪肉罐头,香气四溢。

泥团尝了一块,咂了咂嘴。

小男孩问,好吃么?

泥团没说好吃,也没说不好吃。

小男孩说,吃完了,我再给你拿。

高天河说,不用了,你留着自己吃吧。

二鬼子给的食品,泥团吃在嘴里总觉得不是味道。

夕阳西沉,地平线之间那道玫瑰红,正慢慢向后退缩,天色变得灰暗起来。河里的行船本来就不多,天黑以后就更少了。这年头,兵荒马乱,土匪如毛,不为生活所迫,谁愿意外出?

串场河笼罩在无垠的夜色之中,河水好像停滞不动了。残缺不全的月亮,有一眼没一眼地俯视着这条船。高天河知道要甩掉船上的这家人完全没有可能,只有日夜兼程,尽快地把他送到目的地。

后舱里,泥团悄悄地推开中舱门,看到一家三口都已睡熟,中年男子的枪放在枕边,一伸手就能拿过来。他只玩过泥捏的枪,没摸过真家伙,想拿过来看看,但又不敢拿,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发抖的手伸了过去。

中年男子翻了个身。

泥团赶紧缩了回来,心怦怦直跳。

中年男子有了轻微的鼾声。

泥团把手伸过去拿起枪,可是怎么也缩不回来,一只铁钳似的手把他紧紧地钳住,用足力气也摆脱不开。

通向后舱的门被完全打开,中年男子喝道,干什么?

泥团战战兢兢地说,看看不行么。

中年男子很恼火地说,想偷枪,好大的胆。

泥团说,我没偷,就想摸一下。

中年男子用枪抵住泥团的脑壳,问,想知道它的厉害吗?

泥团一口咬住黑洞洞的枪口,以为这样做,枪里的子弹就射不出来。

高天河把船停下来到后舱,看到泥团闯了祸,连忙说,长官,这孩子从小就贪玩,看到没见过的东西总想摸一摸。转身踢了泥团一脚,说,还不给长官认错,枪是好玩的吗?

泥团没有认错,反而说,看一下都舍不得,也太小气了。

中年男子不再生气,问,喜欢玩枪?

泥团气鼓鼓地说,不喜欢,会摸你的枪?

中年男子说,多大了?

高天河说,十三岁,小呢。

中年男子说,喜欢玩枪,跟我当兵去。

泥团头一昂,我不当二鬼子。

中年男子说,二鬼子也是兵,也有枪。

泥团说,二鬼子是什么人,你自己清楚。

中年男子再次用枪抵住泥团的脑瓜,不怕死?

高天河赶紧求饶,长官,孩子不懂事,你千万别计较。说着扇了泥团一巴掌。

中年男子晃了晃手里的枪,说,再打歪主意,它不认识人。

高天河怕泥团再惹祸,让他在船头上蹲着。

第二天早晨,船过盐城时,中年男子换了一身装束,身着二鬼子的军装,枪明明白白地插在腰间。鬼子的汽艇开了过来,中年男子递过派司,鬼子打开看了看,放行了。

船抵达珠溪镇,已是傍晚时分,几个二鬼子把箱子和铺盖搬进据点,中年男子给了高天河两块大洋,吃剩的罐头和糕点也没带走,全都留给了泥团。

高天河刚把船撑离码头,中年男子又叫住说,这几天据点里都在换防,从原路返回还会被抓夫,只能从小沟小河走。

高天河弄不明白,这中年男子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