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是在山谷里这样度过的。山谷很静,寂静中总是让人产生一种似是而非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其实是最让人无法忍受的。驯鹰人是耐得住寂寞的,父亲看着空洞的没有一点色彩的天空心静如水,他已经习惯了岁月如水的流动,无论水急水缓,水深水浅,他的心态始终都是淡然的。
灰色的山谷里,除了鸽子不停地被抛向空中,又不停地从空中跌下来那平淡无趣的声音,和冲来撞去像喝醉酒似的风,在山谷里碰撞发出的声音之外,再听不到一点别的声音。
小儿子是个闲不住的人,在这种寂静得能把人心跳都放大成鼓点的山谷里,做着如此单调而机械的事情,要在以往,他绝对没有耐心坚持下来。可现在他不但做得很认真,而且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说,他的表情像父亲那样漠然,但比父亲多了一些年轻生动的色彩。父亲看着眼前的小儿子,对小儿子的好感又增厚了一些。为解除寂寞,父亲还主动和小儿子说起了话,这要放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
往天空抛了几天的鸽子,父亲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他才带上粘网和一只早已准备好的家兔,来到山谷深处石头多的地方,插上树枝架好粘网,把兔子放在粘网里面,给鹰设下了陷阱。然后,父子俩等候鹰的出现,他们俩埋伏在一块巨石后面,用红柳枝伪装好自己,眼睛牢牢盯着粘网那边。兔子的腿上拴了两根绳子,一根绑在粘网上,另一根牵在父亲手中,兔子一旦安静不动时,父亲就像个顽皮的孩子,不停地拉动绳子,扯着兔子蹦来跳去,他们用这种方法来吸引鹰的注意力。
小儿子显得异常激动,他两眼亮亮地望着粘网那面的兔子,生怕自己眨眼的工夫,会失去一场精彩的场面。
鹰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它们敏感,并有一定的智慧,不会轻易向兔子冲来。所以,等候鹰上钩,像寂寞的日子,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小儿子的好奇心支撑了他两天,他的耐心差不多也就这么长时间。两天后,他在灰色的天空还是没看到一只鹰影,甚至连一朵飘动的云都没有,他不耐烦了。他的忍耐快到极限了,再要这样没有一点希望地趴下去,他会像一只不断充气的皮球,总要在某个时段爆炸的。可看着一脸严肃的父亲,他不敢表现出厌烦情绪来,又不能跟父亲说心里的想法,只好不停地翻动麻木的身子,惟有这样,他才觉得积蓄在胸的烦躁情绪能释放一点。
父亲揣摸透了小儿子的心思,一点都不体谅儿子,他其实还是留了一手,心里早就盘算着,如果小儿子在整个捕鹰过程中,表现出没有耐心,就是捕到鹰,他也不会完全传授给小儿子整套驯鹰术的。一个没有耐心的人,是做不好鹰把式的。他没必要对这样的人传授祖传的驯鹰术。
让小儿子继承驯鹰术,是他无奈的选择,他想着哪怕培养一下小儿子的兴趣,使他成为一个还说得过去的驯鹰人,别丢他的人就行。在这之前,父亲看到儿子一副忍得住寂寞的样子,心里多少还是很宽慰的,可这样的宽慰并没有让他持续几天。
等待是很痛苦的,况且这是一个没有边沿的等待。小儿子的心里已经变得毛毛糙糙,他不时地起身去石头后面撒尿,这样做,对候鹰非常不利。父亲为稳住小儿子的情绪,也为实现自己的一点点希望,希望小儿子能够坚持下去,把自己的衣钵继承住,他把酒瓶子递给小儿子,他劝儿子喝些酒。候鹰是个磨性子的活,连这点都坚持不了,将来还驯什么鹰!在小儿子接酒瓶时,父亲不轻不重地训斥了他一句。
小儿子像是跟父亲较劲似的,猛灌了几大口酒,肚子里一下子变得热乎乎的。酒真是个好东西,进到小儿子肚里,竟把他的毛糙压了下去。小儿子又喝了几口,长呼一口气,耐下了性子,爬在地上等候鹰的出现。
第一只鹰是在第四天的午后时分出现的,它像一只黑色的剪影划破天空,一下子飞进父亲的眼中,就再没从那视线中逃脱出去。父亲捅捅昏沉沉的小儿子,小儿子一激凌抬起头,发现天空中矫键的鹰影,激动得差点喊出声。父亲准确地一把捂住了小儿子的嘴,另一只手拉拉拴兔子的绳子。兔子又动了起来。小儿子透过红柳枝间的空隙,仰望着天上的那只鹰,期望它尽早发现粘网里的兔子。可鹰像是知道了他们的阴谋,在天空盘旋着就是不落下来。
父亲喘着粗气,脸上却是一副坦然自若、成竹在胸的样子。小儿子心里着急,可急又没办法,看着父亲极有威摄力的目光,他不敢多言,只好耐下心苦苦等候着。
直到天快黑时,那只鹰才昏了头似的,突然从天空俯冲下来,一头撞在粘网上。小儿子从巨石后面欢呼着跳起来冲过去。
这只鹰从现在开始,就属于小儿子了。父亲让小儿子亲手去摘粘网上的鹰,他只帮着给鹰戴上眼罩、嘴罩。父亲终究是父亲,他怕鹰伤了小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