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少松回家越来越晚了,除了值班,动不动就不回来,理由是:早起能在挂号处与患者交谈,看能不能寻到合适的病人。他把范克明说的事告诉了妻子。白翎没有反对,他想多挣钱养家,将来孩子一旦出世,她会被缠住,一年半载不能出去工作,家里的所有开销得靠他一人,医院现在的薪水还够房贷和两人的生活费用,以后孩子出生就不好说了。丈夫的压力大,白翎心里清楚,所以有另辟蹊径的挣钱机会,她当然是赞成的。
白翎理解丈夫,他们属于在北京没根的人,像浮萍一样,现在虽然买下房子,好像浮萍总算生出一些根须,可要想在这个繁华都市安定下来,就必须寻求更多的营养,让漂浮的根伸得更长,扎得更结实。她轻抚着隆起的肚子,孩子是他们的另一目标,为了这个目标,只能叫丈夫辛苦一些,她自己在家里才能安心养肚里的孩子。
有天下午,白翎认识的一个姐妹齐妙妙打来电话,说她辞职不干了。齐妙妙在一家文化公司当办事员,就是端茶倒水接电话,按她的话说,不用费脑子,傻子都能干的活儿。齐妙妙是湖南娄底人,除了长得有几分姿色外,没啥特长,不像白翎,来北京前在老家上过三年大专,好歹还跟文化沾点儿边。齐妙妙高中都没毕业,学习不好早早就从学校出来闯荡,刚到北京时还在餐馆当过服务员呢。后来换来换去,不是推销员,就是网络管理员,没能力干正经事。刚进这个文化公司,她就嚷嚷老板在打她的主意,但她从没说过要辞职呀。
白翎在电话上说:“妙妙你别傻了,现在北京满大街都是大学生,要找个每月能拿到现钱的工作有多难。我要不是为了孩子,也不敢把自己弄到这份儿上。你不一样,还年轻,就凑合干着吧,千万别冲动。”
齐妙妙在电话那头儿骂开了:“我他妈冲动啥呀,那个不要脸的禽兽都把精液弄到我大腿上了,我再不辞职,还不知他会把那脏东西弄到我啥地方呢!”
白翎无话可说,齐妙妙也不说话了。白翎从电话里能听到那边呼呼怪叫的寒风,还夹杂着车流声。她无可奈何地说:“那——辞就辞了吧。现在说什么也没用。我听着你是在大街上,你打算明天干什么?”
齐妙妙说:“我操心明天干什么,今天都不知道怎么过呢,公司的宿舍我是不能回去了,不想再看到那个王八蛋,我东西都拎出来了。”
白翎吃了一惊:“这么冷的天,天快黑了,你不回宿舍怎么办呀?”
齐妙妙冷笑道:“还能怎么办,学生放假了,火车票不好买,宾馆招待所太贵,住不起,我只好找家网吧,包夜上网聊天,熬到天亮再说吧。”
白翎心里一酸,仿佛看到妙妙拖着行李在网吧里趴在电脑前两眼无神的样子,眼泪忽地涌出来,握话筒的手有些颤抖。她轻声道:“妙妙,找个地铁口,转城铁到梨园,我去城铁口等你,晚上住我家里。”
齐妙妙的声音有了颤音,她说:“翎姐,你还没问过大姐夫意见,我过去会给你添麻烦的……”
“别废话了,既然你把黄少松叫大姐夫,他不会赶你出门的,说好了,五十分钟后,我在梨园城铁口等你。”
白翎还是给黄少松打了个电话,告诉他齐妙妙来家里住。黄少松当然不会反对,他说,那我晚上就不回家了,在医院凑合一夜算了。白翎却说,如果医院那面没事,你还是回来吧,不然,叫妙妙多心,还以为你不愿意她来咱家住,故意躲避她呢。
黄少松晚上回家,白翎再次开车去梨园城铁口,接丈夫回来。夫妻二人摸黑回到家,饭桌上已经摆好饭菜。齐妙妙炖好一锅排骨冬瓜汤,一盘肉片炒芹菜,一盘摊鸡蛋。就这几样菜,鲜亮亮的颜色,很诱人的胃口。
黄少松直夸妙妙的手艺好,不知将来哪个男人有福气娶她。齐妙妙很高兴。白翎见此,心里也快乐得很,三个人热热乎乎地吃了一顿晚饭。
之后,黄少松一连几天没回家。有齐妙妙在家陪白翎,不怕她寂寞,他可以省下时间和精力做点别的,比如伺机给范克明找有潜力的病人。其实,黄少松心里一直还在打鼓,就是能拉上病人,范克明真能像他说的那样,把病人治好又少花钱吗?他的能力到底怎么样,他没亲眼看到范克明的职工医院,不清楚范克明所说的专家到底具备什么资质。当然范克明也不可能把这些老底都兜给他,他不可能只找他一人合作。说白了,他只不过是范克明手里众多线里的一条,而且说不定还是最没戏份的一条,又有什么必要叫他知道得太多?反倒是他,在医院的地位无望得到提高,很有必要寻求医院之外的依托。
但是,黄少松矛盾得很,一方面他希望和范克明合作,另一方面又对范克明心里没底,拿不准这件事最后带给他的是福是祸。但他还是常去楼下大厅的挂号处转悠,留意那些从外地来的病人。可是,只要一搭上话,暗示性的话语刚说出口,那些外地人都很警觉。他们不远千里来到北京,就是奔大医院来的,在他们心里,大医院的医生都是精挑细选,哪怕医院人多排不上号,他们也愿意等。来北京前,患者大都在老家折腾过,谁也不愿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北京还瞎折腾,再说,他们也折腾不起了。黄少松又不能把人家硬拽到范克明的职工医院里去。况且,他也不能做得太过,怕引起本医院的注意。胳膊肘子朝外拐,小心人家开了你。
黄少松拉不到病人,却与杜米莉一直保持着联系。他们发短信聊天,尤其是黄少松不回家的晚上,能聊到12点多。以前,他们只是论文作者与编辑的交往,根本没多说过话。现在,他们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了解对方的志愿、兴趣、爱好,还有喜爱的明星,最后到各自的家庭。
杜米莉离过婚,她的前夫是个不大不小的处级官员,在一个比较有点权力的职能部门,所以理所当然地在外面包养二奶。杜米莉知道后,毫不犹豫地与他分了手。
黄少松怕捅到杜米莉的痛处,不再与她说家庭的事,把话题扯到给范克明拉病人上。
杜米莉说,范克明是个很有能力的院长,他学的是中医,扎一手好针,靠针灸治好过不少疑难杂症。我刚离婚的时候,落下了失眠症,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你不知道失眠有多痛苦,长夜漫漫,那份煎熬真跟油锅里滚似的,婚姻没有整垮我,可失眠却叫我连自杀的心都有了。后来听朋友介绍,去范院长那里,吃他的中药,才两个疗程就改善了睡眠。他接手那个职工医院一年多,那是个烂摊子,以前嫌人员太多搞内退,现在养了近一百个退休人员,光他们的工资就能把医院搞垮。医院倒是有一些设备,可那些设备进来时就已经落后了,放在那儿派不上大用场。连台先进仪器都没有,又是名不见经传的职工医院,略有名望的专家人才,谁肯上他那儿去呀?他的负担很重,三番五次交辞职报告,都被打回。上级领导要他多为厂里的职工着想,不然,医院倒闭了,几千名职工到社会上去,就更看不起病了,现在一个头疼脑热,哪个不得花五六百元,工厂的职工拿不出钱哪。
黄少松听了颇为感慨,他说,我能理解范院长的难处。现在很多医院都吃香的喝辣的,范院长接手这样的烂摊子,日子是不好过。
杜米莉说,范院长到处托人找公费之外的病源,就是想把医院盘活,然后再积累一笔资金,购进一些先进设备,这样职工医院有了底气,才能招揽一些有实力的专家进来。可是,就他眼下的那个摊子,上哪儿找病人?他想着我这儿平时接触的医生多,叫给他介绍一些。你是知道的,哪个医生会看得上又小负担又重的职工医院?不过,范院长在京城中医界倒有些地位,找他会诊的专家还不少。他认识许多大医院的病科专家,只要有病人,他能通过门路,请到各方面的专家,耽搁不了病人的。
杜米莉的话,给黄少松吃了颗定心丸。他看重老祖宗几千年积累下来的经验,相信中医,能够治愈一些顽疾,治标又治本,不像西医,把表面的病迹除得倒是挺快,却落下了根,一来二去,反使身体里面对某种病菌产生抗药性。所以,现在的药越吃量越大,病却越来越难剔除。当然,中医也有一些老套陈旧的路数,并不符合不断变化的病变机理,也就是用老方法看以前没有的新病源。所以,黄少松才写文章,认为中西医必须重新确立诊断路径,以适应新的病种变异的观点。可是,他的这篇论文发不出来。因为他捅到了所有医生的痛处。医生是凭经验诊断病情的,人命关天,谁敢拿病人推陈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