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妙妙在白翎家住了一个星期,不再提买车票回家的事。
这一星期,黄少松没怎么回家。白天,齐妙妙买菜、做饭、洗衣、搞卫生,把一个家整理得井井有条,还陪着白翎看电视,让白翎充分享受到一个孕妇的特殊待遇。晚上,两个女人钻进一个被窝,说了不少体己话,有时刹不住话头,会说到天亮。其实,她们以前并不认识,白翎来京要早几年。她们是在朋友的聚会上相识的,当时两人的单位离得也比较近,有时候还能在街面上碰到,一来二去,两人熟悉起来。齐妙妙性格开朗,大大咧咧,看上去像缺心眼儿的那种女孩,年龄又比白翎小,什么事都不瞒白翎。
闯荡社会,处处都是玩心眼儿的人,同事间,朋友间,甚至夫妻间,在北京好像不耍心眼儿,就被人说成“二百五”。白翎喜欢和齐妙妙这种性格的人交往,两人自然成了无话不谈的姐妹。这几年,随着工作环境的变化,妙妙喜欢上网聊天,有时聊起来就是一整夜,一个姿势坐在电脑前不动,颈椎和肩膀受不了,僵硬酸疼,并且越来越严重。她去过不少医院,扎针、按摩、理疗、牵引、拔火罐,一样没落,就是没把颈椎治好。最近突然听人说,每天坚持倒走三百步,可以治腰疼颈椎疼。不知道倒走能不能起作用,齐妙妙在白翎家里,每天坚持练倒着走。看着她在眼前晃来晃去,还累得双腿喊疼,白翎于心不忍,对妙妙说,还是问一下黄少松,倒着走是否科学有用,可别治不了颈椎,又走出别的毛病来。
齐妙妙扑到床上,亲了白翎一下:“翎姐还是您的命好啊,找个好老公,有车,还买了房,肚里有了孩子,人生大事完成得差不多了,早早地有了归宿,哪像我呀,漂来漂去,居无定所,身边没男人,真是凄凉。”
白翎说:“那你还不赶快找个男人嫁了?”
齐妙妙抚摸着白翎的肚皮说:“我哪有您的福气哟,都说女人不愁嫁,有谁知道找个男人好难哦。北京的好男人都死光了,剩下有点儿钱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光想玩儿不愿娶。说句不好听的,要能找个北京的男人娶我,管他老头、瘸子、瞎子,只要管我吃管我喝,别的都不重要,可惜,没有啊。嗨,有时想想,回老家去找个男人嫁掉算了,干等什么呢,心里焦急得上火。”
白翎点了一下齐妙妙的额头:“死妮子,想男人想疯了。”
齐妙妙摸了一下白翎的乳房,说:“您敢说您不想?!”
两人疯笑成一团。
这天晚上,黄少松回家,白翎从地铁口把他接回来。刚进家门,被齐妙妙闻到酒气,她操着一口湖南北京话大喊大叫起来:“唉呀,不得了,您喝这么多酒也敢回来,就不怕熏着胎儿?出去出去,您甭进我姐的卧室。”
黄少松脸上挂不住。白翎笑道:“没那么娇贵,孩子都成形了,一点酒气熏不出个酒鬼来。”
“人家是为您好,您到底帮谁的忙啊?”齐妙妙撒起娇来。
“好了好了,快去睡吧,你大姐夫喝多了,头晕,得睡觉。”
齐妙妙不情愿与白翎分开,她还有好多话要给白翎说,又撒娇道:“大姐夫您去睡小屋嘛,我要与姐姐一起睡。”她连拽带推,将黄少松弄进小屋,关上门回到大卧室。
“翎姐,叫他不要和你一起睡,我是为你和孩子好。他喝酒了,酒能乱性,万一他半夜想……会出事的。”齐妙妙又回归到湖南普通话,咯咯地笑起来,笑毕,压低嗓门儿又说,“姐,大姐夫多长时间没和你……那个了?”
“明知故问,去去去,给你大姐夫端洗脚水去。”
齐妙妙端着洗脚盆回来,又给白翎说:“哎,姐,你说他——大姐夫几个月不沾女人身,他该不会在外面胡搞吧?男人没几个好东西……”
“我看,你该用洗脚盆里的水,洗洗你的嘴了。”
这一夜,因为隔壁多了个男人,两姐妹说话都有些心不在焉,没多久就犯困,早早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黄少松上班走后,齐妙妙才跟白翎说,昨晚半夜她突然惊醒,一看床跟前站着个人,把她吓坏了,差点喊出声,仔细一看是大姐夫。他深更半夜的,跑到女人房里干什么?莫非喝了酒真乱性了?
“哎哟妈呀,大姐夫也太不顾忌了,这床上还多个黄花大闺女呢……”
那一刻,白翎才觉得,这屋里多出个人,是很不方便。找了个时机,白翎装作很无意,问齐妙妙,下一步什么打算。
齐妙妙愣怔了一下,看着白翎。
白翎移开目光,说:“没别的意思,巴不得你长住这,我好有个伴儿呢。”
齐妙妙彻底明白了,黯然神伤:“我这就去找工作。”
年底了,大家都人心浮动,准备回老家过年呢,哪有心情干工作。各单位就更没心思招兵买马了。
齐妙妙找不到工作。她出去转了两天,回来对白翎说了实话,她根本不想回老家。她不愿回去过年,是不想见她后妈。她从小死了母亲,有人生没人教,所以大大咧咧的。父亲好不容易把她拉扯到上小学,续弦给她找个后妈,她一直视后妈为敌人。其实,后妈对她挺好的,别家女孩有的,妙妙全都有。可她就是觉着后妈不好,有了后妈,父亲不怎么关心她了。后妈把父亲抢走了。
白翎不能叫这个小祖宗扰乱她和丈夫的生活。黄少松对齐妙妙已经有了微词,说她吃饭时当人面经常往餐巾纸上擤鼻涕吐痰,恶不恶心,别人还怎么吃饭!有天晚上,黄少松趁齐妙妙上卫生间时,悄悄对白翎说,能不能叫妙妙去睡小屋,他想搂着老婆,还有他们的女儿睡觉,这样才踏实。在外面奔波一天,总感觉在北京的寒风里,像那些废塑料袋似的飘浮着,只有回到家,回到他们的这个小窝里,才有踏实感。可是……
再说,白翎也想和黄少松同床共枕了。她叫黄少松在外面打听一下,有没有要人的地方,帮齐妙妙找个事做。不然,他们的生活正常不了。
黄少松到哪儿去找工作?他想着给范克明说一下,叫妙妙上他的医院做个什么事。电话打通后,要说的话却在嘴里转了弯,变成问贺宁宁适配的骨髓重新找到没有。
黄少松不想给范克明添麻烦,他已经够麻烦了。前几天,去上海取骨髓的人空手而归,因为贺宁宁的血样有点异常,与A,B,DR位点的DNA分子组织配型不符。没想到会这么难,范克明急得上了火,嘴角全是燎泡。
黄少松抱着试试的态度,问自己的科主任需要不需要打杂的。听说是女的,主任痛快地说了一个字:要!
年关将近,刚走了几个聘用护士,余下的护士轮不过班来,都怨声载道,多来个人,可以帮护士搞搞卫生。
黄少松担心齐妙妙不愿意到医院搞卫生,没想到人家什么活儿都愿干,只要有个落脚的地方,给口饭吃。再好的姐妹也是别人的家,齐妙妙感受到寄人篱下的滋味儿,她急于要从黄少松家搬出去。
医院的集体宿舍,比齐妙妙原来公司的强过好几倍。她很快就搬过来上班,与黄少松成了同事。
甭看齐妙妙年轻,可还算勤快人,不光把该她收拾的病房和办公室收拾得干干净净,而且连不属于她的走廊过道都顺手拖得溜光。她人又活泼,爱笑爱说话,嘴里像含颗枣核,说一口半生不熟的湖南北京话,是个见面熟,与每个医生护士都能搭上话,连病人叫她都乐此不疲,不觉着她讨人厌。每天,齐妙妙一边倒走练颈椎,一边给病房送开水,尤其对住走廊加床的老葛更是关照,知道老葛是黄少松的病人,干完活儿就凑到老葛那里听他瞎掰。
老葛的嘴闲不住,不管抓住谁就给人家讲国际国内形势,有些事件描绘得惟妙惟肖,好像他亲自参与过似的。医生护士都不爱听老葛瞎掰,认为不靠谱,都躲着他。齐妙妙一来,却成了老葛的忠实听众。
有一次,在讲述国际国内战火纷飞的间隙,齐妙妙插嘴问老葛,您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骑自行车出门,摔成这样多受罪。
老葛立马收起时事评说员面孔,唾沫星子乱溅:“都是可恨的外地人给搞的。原来乘公交车一点儿都不拥挤,现在您去看看,哪儿挤得上去!全是外地人,都拥到北京来了,把北京搞成了垃圾场,叫人看着心寒啊,还不如叫美国人帮咱北京一下,投几颗炸弹,消灭外地人……”
“葛大爷,炸弹可没长眼睛,可分不清谁是外地人,谁是北京人。”齐妙妙听着不舒服,打断他说。
老葛愣了一下:“敢情,您也是外地人呀,口音上听不出来呢。好好好,那就叫炸弹长个眼,别炸到您。您像咱北京人呢。”
齐妙妙爱听这话,便给老葛洗袜子。他儿子没来时,她还帮他倒尿壶。有一天,齐妙妙无意中看到有个病房空出床位,要帮老葛搬到那个空病房去。老葛压低嗓门儿说:“您是个热心人,不过您不知道,我是公费医疗,他们不会让我住病房的,只能住走廊。”
还有这么一说。齐妙妙不明白,当即去问黄少松。
黄少松正在查房,把齐妙妙拉出病房才给她说,能不能把你的舌头捋直了说,你的话我听着还不如湖南话好懂!我再告诉你一次,跟你无关的事别多问,自己的活儿干完实在闲得慌,找空地倒走,练你的颈椎去吧。
倒走已经得到黄少松的赞同,虽然没有这方面的成功病例,但只要是逆向思维的新想法,黄少松都赞成。倒着走,说不定能使人体腰椎和颈椎锻炼出新的肌肉支撑,解决疼痛之苦呢。
齐妙妙搞不明白医院的事,她一个打扫卫生的,咸吃萝卜淡操心,何况人家老葛心里有数,他自己都不着急,就不再多问。没人时,她还凑到黄少松跟前,问她的表现怎么样,没给他这个大姐夫丢脸吧?
黄少松称赞几句,齐妙妙很高兴。
不久,齐妙妙偶然发现,下班后,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开着车来接黄少松。她注意观察几天,确信这个女人每天都来接黄少松。她在心里冷笑,原来,黄少松也是这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