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女人的真是可怜,命运与儿子系在一起。儿贵母荣啊。春和家的从儿子受了刺激变得不正常后,就认为自己的世界坍塌了,原来有小垒给她撑着,他是吕家的长孙,她的世界天高云淡——还绚烂多彩。可现在,小垒不但支撑不了她,甚至还成了她的累赘,在大家面前,她心虚起来,总觉得低人一头。尤其在春来家的面前,她那么骄傲地挺着个大肚子,那是未来春来家的支撑,像之前的小垒一样啊。于是,春和家的不再那么心高气傲,说话软了许多,跟春来家的说话也温和了不少。对待春贵家的,她也不那么尖刻了,甚至,还贴心贴肺起来,她觉得,自己和春贵家的,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那天,春和家的去镇街,也是习惯性地——她有好长时间没有习惯性了——去铁匠铺转转。铁匠铺的门倒是敞开着,炉子里却没一点温度,显见好几天都没点火了,更未见吕春贵忙碌的身影。春和家的还纳闷呢,不是很忙嘛,咋就不见人影呢?从铁匠铺出来走到街边树下,正疑惑间,见春贵从项美丽的布店钻了出来,谁也不看,一头扎进铁匠铺。过了好一会儿,才见项美丽的身影从布店里飘荡出来,眼睛却瞟着铁匠铺,满目的妖媚,好像眼里渗了多少斤糖似的,甜得腻人,连春和家的走到跟前,她都没把目光从铁匠铺拉回来。分明是眼里瞧不到别人,看不见生意了。等春贵从铁匠铺里再出来,满眼柔情地的望着项美丽,看这对男女的眼神,春和家的心里明白了怎么回事,这老二还真的和项美丽好上了。哼,当时跟他说,还装模做样呢,敢情老二的心里早就有这个了。
从几个月前大嫂有心的点拔之后,春贵的心里就不再平静,眼里的项美丽不再是一个邻居,或一个仅是认识的女人。她在他眼里一下子生动起来,可爱起来,她在铁匠铺里进进出出,她喊他“春贵”时语气里带着娇嗔,说笑时落在他身上的拍打,像一颗香气扑鼻、回味无穷的糖果,在他的舌尖和心里一点点渗出甜味,让他品咂、吞咽。一来二去,是谁先主动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干柴遇到烈火,他们就燃烧起来了。
春贵的一门心思里,是项美丽那块丰腴的地,他不是为了下种子,而是为这块丰腴的地给予他的快乐,那是他媳妇给不了的。他媳妇只知道低眉顺眼,逆来顺受,平时连春贵的名讳都不敢叫,只是偶尔挨春贵的打时,才胆怯地叫几声,算是对春贵的反抗。项美丽就不一样了,平时也不怎么叫春贵的名讳,要是干上那事,不得了啦,春贵的名字在她嘴里像个链条,扯出来没完没了,叫得春贵兴奋不已。
春来家的把赌注全押在肚子里的儿子身上。过了这个冬天,她就到了预产期,只要她的儿子来到这个世界上,准确点说,是做了这个大家庭的新成员,从此,她有个儿子撑在前面,像道光环罩着她,她也能在吕家昂首挺胸了。嫁进吕家三年,在婆婆、三个嫂子面前,她的小媳妇足足做了三年零两个月又七天,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啊,什么脏活累活,她干着天经地义,什么吃香喝辣,她得往后退。刚开始,她心里急,太想改变这个身份了。这种事越急越出问题,她逼着春来尽快给她下种子。同时,她内心里又充满了恐惧,怕怀的是女儿,将来成为二嫂那样的背时女人。
这种矛盾心理,导致春来家的内分泌紊乱,两年多一直怀不上孕。哪有结婚两年多还没身孕的?丢死人了,出门都不敢说,人家会以为你身体残缺,有毛病哩。娘家婆家都很着急,全认为是春来家的有问题,为此,她受尽了白眼、冷落和嘲讽。为此,春来家的含泪踏上了求医问药之路,什么土方偏方全用过,吃的药能拉一卡车,结果呢,那些药全变成她心里的一堆泥石流,堵得她心里发慌,她肚子依旧平平坦坦。最后,她借口回娘家,偷偷到省城的大医院去检查,结果出来,她的生理机能全部正常。可她为什么就怀不上呢?医生怀疑是她男人有问题,叫她男人来做次检查,最后才能下结论。
女人怀不上孩子,怎么能是男人的问题呢,要是把医生的这话回家说了,春来家的恐怕今后再难做人。她没敢说,给春来更不敢说,怕伤了他的自尊。其实,她更担心春来真有问题,那就惨到家了,她不是连生孩子的念想都没了吗。春来家的为此非常苦恼,夜不能寐,食不甘味,对夫妻生活也越来越恐惧,致使春来很不满意,非要问出个为什么。春来家的知道,如果自己不说出真话,丈夫肯定怀疑她有别的想法,干脆把医生的话吞吞吐吐讲给丈夫听。没想到,春来一点都不气恼,说原来为这事啊,怎么不早说,去检查就是了,如果是他的毛病,就对症下药,该他来治,别叫媳妇辛辛苦苦吃大一堆药,受了苦挨了怨,还怀不上孩子。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大度、体贴。春来家的心里非常感动。本来,春来还要给老娘说一声,媳妇不让他声张,偷偷地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春来也没问题。
夫妻俩都没问题,怎么就怀不上呢?
医生问了春来夫妇的居住情况,还有他们行房时各人当时的想法。他们回答得吞吞吐吐,但医生还是弄明白了。原来,春来的卧房不像三个哥哥那样,在外面的厦房,各走各的门,他最小,老娘疼他,就在堂屋的西屋给他们做了卧房,与老娘的东屋正对门,稍有动静,对面就听得清清楚楚,夜里安静,春来夫妇怕闹的动静传到对面,两个人跟做贼一样缩手缩脚,不敢有半点声音,这是其一;其二,春来家的心里恐惧,怕怀上丫头,二嫂的命运在那摆着呢,她可不想步二嫂的后尘。有这样的心理做怪,致使她每次排卵极不正常,没法正常受孕。弄明白了原因,第一个问题好解决,春来死缠硬磨,搬出堂屋,腾出一间堆杂物的厦房,住了进去。第二个问题就不好办了,是男是女,谁也做不了主。为此,春来家的非常苦恼,在吕家她不能说出自己的苦恼,包括给春来都不能说,免得他说她封建,春来有文化,生男生女都行,只要是自己的孩子。可这样还是安慰不了他媳妇。
这个大家庭的地位,不是谁的男人可以左右得了的。还有,春来是男人,在吕家谁也不能把他看低。可春来家的就不一样了,生个儿子与生个丫头,简直有天壤之别。为了自己的目标,春来家的回娘家,找她娘商量办法。她娘替闺女着急,四处求神拜佛,终于,诚心感动了上苍,她们娘俩在青岗山的观音庙里求了一道符,只要按照上面说的做,保她生个大胖小子。青岗山观音庙不像别的庙宇,怀上孕后才去求生儿子,已经晚了,因为种子已经决定了男女。青岗山观音庙的神符要求,从夫妻准备怀孕开始,都是有讲究的,类似与现在城里的年轻夫妻,怀孕前半年不能吃什么、喝什么,什么时间干什么,什么时间不能干什么,到怀孕那一刻是什么体位,都有严格的程序要求,不能有半点马虎。看起来也有科学依据,不是迷信。春来家的完全按照神符上说的,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还别说,她真怀上了。为保险起见,春来家的先不说,直到回娘家,与自己的妈一起又去了趟青岗山证实了是个男孩,她心里才踏实了,回到吕家摆起谱来。
春来家的挺着怀有儿子的大肚子,骄傲地走在村里村外,河边地头,哪里人多,她往那里钻,生怕别人看不到她怀了孕似的。她带着她的梦想,她的一切,走过了夏天,走过了秋天,接着走进了冬天。冬天外面冷,不能出去,春来家的就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只有多走,才能有个好身体,到生孩子时少受疼痛。这个道理许多人给春来家的讲过,自己的妈、婆婆、嫂子、邻居、医生,当然还有丈夫。春来像媳妇一样,早就沉浸在美好的想像之中,盼着早点荣升为爸爸了。
不过,也快了,春来家的预产期在春节过后。到那时,冬天过去了,天气渐渐转暖,满月后就可以到户外走动,多么好的时间段啊。这都是春来家的按神符的要求精心设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