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乐丽对章江文的不满,是从这年她的三十八岁生日开始的。
陈乐丽是这几年才对过生日发生浓厚兴趣的,以前,她像别的女人一样,对自己的生日故意用模糊的态度对待着,过一次生日,就意味着已经老了一岁。女人老一岁可比不得男人,不是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嘛,男人是越老越值钱,女人却是越老越没有价值。所以,三十岁以后的女人一般都不愿把自己的真实年龄告诉别人,是心里虚,陈乐丽也不例外。可这几年,由于章江文工作性质的突然变化,陈乐丽的生日被一些老板不知用什么方式都打听到了,在她生日的时候突然送来了厚礼,在酒店里还给她开一个叫别人眼红的豪华生日派对。女人是最现实的,何况很现实的陈乐丽又十分爱虚荣,爱摆谱,讲豪华,以她在档案馆的工作,除了办公室宽敞舒适一些外,确实也没有机会摆谱和豪华,再说了,反正有人给你买单过生日,何乐而不为呢,她发现自己已经在朝四十岁上狂奔了,再眨眨眼,就是豆腐渣的年龄了,趁现在还有这个条件,不过白不过,不懂得享用的人那才叫傻子。所以,她一下子很看重了自己的生日。
过三十八岁生日,陈乐丽早都想好了,一定得请些自己的老同学老朋友参加才够热闹,要在他们面前过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也为了显示一下她今天的风光。章江文倒也同意她的意思,可生日这天,陈乐丽把一帮同学朋友聚集到辉煌大酒店里,该风光该热闹了,她的丈夫章江文却一直没过来参加,急得她一个劲地打他的手机。这天防火办被区长招去,和消防队一起开了一下午的会,因为河南洛阳的一家商场又发生了一起特大火灾,烧死了不少人。警钟又一次敲响。区长现在把防火工作抓得很紧,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坐镇的地盘上发生火灾,这样别说他还要进步了,说不定自己脱不了责任还得因此一头栽下来。区长不敢拿这些东西和群众的生命随随便便开玩笑。所以亲自召集防火工作人员会议,和他们研究怎样把防火工作做得更深入更细致更彻底。会议整整开了一下午,章江文的手机就关了一下午,他的手机要是开着,准得被打炸掉,不是这个单位,就是那个酒店找他,要想干正事,只有关机了,才能安静下来,否则在开区长主持的会时,他的手机不停地响,让区长怎么看他?他才不那么傻呢。
会议一直到下午下班时才结束,区长又吵吵着要防火办放放血。现在的防火办可是今非昔比,不再是当年那个被随便放置在某个角落里可有可无的道具了,而是成了区里一个颇具实力和权力的机构单位。区长要防火办请客,防火办实际上也不用放一滴血,随便到那个酒店,老板还不像侍候老子似的,吃喝玩都是最高档的。他们把这顿饭放在了集美食娱乐于一体的“上地大酒店”,老板一接到这个消息,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赶紧安排好后,亲自驾车来接。现在的酒店和娱乐场所,最怕的不是工商税务,因为他们的经营手续都是合法的,现在最怕的却是公安和防火办,公安动不动就来查小姐,罚款拘留,虽说多多少少没个准,但这个还好对付,老板们有钱;最不好对付的就是防火办了,他们来检查防火设施,也不罚款,随便一看,就可以找出来你的防火设施不合格。然后动不动就查封了你的门,叫你停业修理防火设施,这一修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合格,因为合格不合格,也只有他们说了才算,而停业耽搁的营业额,可比罚款失去得更多更狠。所以老板们都怕极了这招软棋,对防火办的人自然不得不笑脸相迎,百依百顺了。
这天因为是和区长在一起吃饭,章江文又顾虑着是和区长在一起吃饭,为拒绝老板的电话,一直没开机。现在的章江文很忙碌,他早把陈乐丽的生日给忘了个一干二净,要是还能记起来的话,就算是有区长在,他也会打个电话过去解释一下的,关键是他把老婆现在很看重的事像遗忘一个梦一样轻易地忘记了。
这面的陈乐丽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在等着章江文的到来,同学朋友们等得一个个都不耐烦了,肚子饿得咕咕叫,不断有人问,她老公怎么还不来。陈乐丽脸上陪着笑说,会来的会来的,他可能在路上塞车了。现在的章江文自己开着一辆“富康”车,是一个在地下街开娱乐城的浙江老板借给他的,没说是送,但比送给他要好,油料养路费保险费等等费用都包了,章江文什么也不用操心,只管用就行。虽然不是什么高档车,可“富康”车也是车呀,总比那些骑自行车、摩托车或是每天挤公交车的人强吧?好歹也算是高别人一等的有车族了。
陈乐丽为了解除眼前的尴尬,把话题硬往车上扯,扯了半天,还是不见章江文的影子,这年头有车不是稀罕事,有车的人再怎么炫耀,别人也不会跟着你起哄,倒弄得没有车的人心理不平衡,说不定在心里还会恶狠狠地诅咒你盼望你改天出了车祸呢。陈乐丽看出了大家的不耐烦,便不好再扯了。有个同学甚至开玩笑说,陈乐丽你的老公是不是给比你更重要的人去过生日了,只有在外面有了女人的男人,才不重视自己老婆的。这年头的男人,可都是野花比家花香,陈乐丽你可要小心哟。说者可能本无心,只是开开玩笑,但听者却心里不是滋味了。陈乐丽听着同学话里有话的话,气更不打一处来,便狠狠骂了一句粗话,宣布生日宴会开始了。这样,在陈乐丽的设想中应该很风光很气派的生日宴会就有如一枝还没来得及盛开便已呈枯萎凋零状的花朵,没有热烈,也没有热闹,大家都饿了,在一片有气无力的祝福声中,陈乐丽过了一个非常伤心的三十八岁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