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刚进屋内,便迎上一双冰冷的眸子,似是刚从冰窟里捞出的一对琉璃球,猝不及防竟让她瑟缩了一下。可再定睛细看,那分明还是湛与那孩子啊。
可不知怎么了,湛与见她进来,也未动丝毫,只眼神定定的看她,仿佛看陌生人一般,慕云被他看的心中不安……这孩子不会是脑子哪里打坏了吧?
走到床边,慕云轻轻喊他一声,湛与却已将目光换到别处,置若罔闻,神色一时古怪之极,须臾,便又闭上眼睛假寐起来,只是从他那有些紊乱的气息多少可以猜测,他此刻正是思绪纷乱难平。
这孩子平日十分温良乖顺,但今日挨了这顿毒打,想必心中必然万分不平,泥菩萨都要有几分脾气的吧。
而慕云又怎知此时湛与身体里的灵魂却已经另换其人了。
——阑先彧,当今阑氏皇族,先皇帝第八子,身兼镇守北疆的伐戎元帅,对敌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对内知人善用爱兵如子,且又生的形貌昳丽,堂堂彧皇子堪称威仪盛名。
皇子掌兵,又深受官民爱戴,太子一党甚是忌惮,也是难免。
百姓爱长子,皇家亦然,战事稍有缓和,皇帝便连下三道圣旨让他回京述职,至三五个月,便被早有预谋的太子一党构陷,将他困于一个小小院落,圈禁五年之久,直至太子登基前夜,赐了他一杯毒酒,死时是正值壮年的三十二岁,这,便是他的一生。
他接收了这原身少年的记忆,并不复杂,无非是吃苦,挨饿,劳累,打骂,这些都不算什么,只要在北地当过兵的,有多少人背长弃幼饮冰踏雪,哪怕他是皇子,有时也不见得能好多少,与敌方连日作战,伤痛战友离亡,忧虑父皇厌弃……真正舒心的日子也没有几天,相比之下,这少年的生活已经单纯了许多。
如今是宣庆三年,这个时间的彧皇子未及弱冠,刚被派遣北地戍守边疆,还没有开始他那冰河铁马光灿炫目的战神传奇。
是的,他回到了十三年前,成为了另外一个人,还将要目睹原来的自己一步迈进繁锦,又一步跨入黑渊。
不,以他现在的这种身份,根本连目睹的资格都没有,以后只能听到酒肆茶馆说书人或激扬或悲愤的宣达。
彧皇子已经是别人。
他,也成了别人。
他和自己是陌路人。
记于毒酒之前,他曾对钦天监的人说,来世,送我做布衣,耕读种花度余年,如今果然如愿!钦天监的人倒还是有些手段。
……只不过这个原身的家里……
他又睁开眼睛,就看到坐在床头那女子抱着孩子正蹙着眉思虑着什么,苍白的脸,尖下巴,眼睛却出奇的明亮,简直不像是这张平凡的脸,这个灰暗的人该有的。
慢慢的,那女子的嘴角便噙出了一丝笑来,好像打定了什么好主意,平凡的脸上显出一丝不相称的狡黠来……
“娘亲……祺儿好饿……”坐在她膝上的小文祺转头看她。
“嗯……”慕云贴了贴她的小脸蛋儿,“我去给你们盛点粥。”
她寅时中就起了,洗了全家的衣服做了早饭才去的山上,这时候这一家子估计都吃过了,锅里应该还有一点。
这一个月,天天如此。
不过现在她有了空间,车子里还有些有用的东西,这一切,她会让它立刻结束的。
对的,立刻,马上,否则难道要等到她和孩子被人发卖吗?
三人草草吃过,慕云将小文祺留在湛与的房里,嘱咐她好好照顾八叔,又拿了一只草编小马给她玩,留这两人互相照看,便如往常一样去灶房做事。
堪堪收拾妥当,就听吕氏又在院中叫骂:“丧天良的玩意儿,一个个的天天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这日子还怎么过,瞧瞧这院子里跟打死人似的,也没个人出来收拾,我老婆子三四房的儿媳妇,难道还让我一把老骨头来做……”
慕云冷笑一声,三四房的儿媳妇,前三房都是摆设,绝计是不露头的,只有她这四房儿媳妇是进孝的。
谁让她们四房是个庶出呢?便如同这老太婆的眼中钉,肉中刺,偏还要在外面装个贤良的模样。
她便站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卷起袖子看看手臂,这才应了一声:“来了,娘。”出门往东屋走,一边将蓬乱的头发往耳后压。
吕氏斜眼撇她,待要吩咐具体事宜,突然有些惊异道:“你这脸上怎么了?”
慕云用手摸摸脸,不解的看着吕氏:“怎么了啊?娘?”袖子顺势滑落露出一截手腕。
“唉呀呀!唉呀呀呀!不得了了,你这手上胳膊上都是呀!”吕氏一双三角眼瞪的前所未有的大。
慕云将手腕举到眼前一看,顿时也惊呼:“啊呀!这是怎么了?”
吕氏的疑惑的翻眼看她,突然之间好像想到什么,猛的往后退了五六步,指着她道:“你你你,你这是得了痘疮吧!”
没等慕云回答,吕氏突然面露惶恐大呼小叫起来:“不得了啦,四房人得了痘疮啦!快来人呀!快把她赶出去,把她赶出去!”那声音尖利刺耳,一声比一声更甚。
小吕氏,朱氏,赵氏几乎同时出现在了院内。
“娘你是怎么了?得了失心疯了?”小吕氏满心不耐,说话也没了好声气,吕氏的叫声将她在屋子里吓了一大跳,刚剥出的一颗松子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朱氏可不敢这么说话,她长的细眉细眼的,平时以温柔贤良自诩,只细声问道:“我在屋里怎么好像听说什么痘疮?咱们村的吗?是谁呀?”
赵氏粗着嗓子道:“甭管是谁,一定要请得远远的,可别害人。”
吕氏抬手指着慕云,道:“就是这个克夫的丧门星啊,你们快将她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