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开卷书坊·我之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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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外国也有很糟糕的书”

前几年,在我批评杨红樱创作的童书印得多而写得差时,曾举出瑞典作家林格伦的题材相近的作品作比较。我的意思很简单,同样写调皮孩子的故事,人家为什么写得那么好?我们难道不应该学习世界优秀儿童文学的长处,把作品写得更自然更有趣也更具内涵吗?

这时有年轻的批评家起来辩驳,说我找错了比较的对象,因为我是拿经典作家的作品和通俗大众的儿童文学比,这不对;应该拿国外的通俗大众的儿童文学来和杨红樱的作品比,这才有可比性。他们举出的例子,就有日本的山中恒。

我没有读过山中恒的作品,当然无话可说。我只能说,我所针对的,并不是什么经典的儿童文学问题,不是要求杨红樱写出经典作品,我只希望通过比较看出一些最基本的文学描写上的差距,比如,故事套路不应一再重复,写人物要有独到的细节,人物性格应有变化发展,不要一天到晚老是打打闹闹……我以为,“纯文学”也好,通俗大众文学也好,这几点应是共通的,这是很起码的文学要求。

最近忽然有机会接触山中恒的作品了,这才知道国内已有好几家出版社出了他的译本。我如饥似渴地拿来看,不料一读之下,大倒胃口。此公北海道人,一九三一年出生,应该是一位文坛前辈了,他一九五六年曾在日本获儿童文学家协会“新人奖”,长篇小说《红毛小狗》曾被誉为日本战后现实主义文学的佳作;然而据二〇〇六年他的作品中译本的介绍,他后来共创作了二百八十部校园小说——对作家来说,这实在不是个普通的数字!从一九五六年到二〇〇六年,正好五十年,一刻不停地写,每年也要写五六部,我手头的书是十万字略多,以此为平均数算,每年要写五十六万字左右——而且要一年不落延续半个世纪。他难道不需要有构思、沉淀、推敲、修改、推倒重来、补充生活、读书、思考、自我否定、更上层楼……的时间?读了作品才知道,这一切真是不需要的。小说十分粗糙,日常的毫无信息量的对话堆满字里行间,让人觉得没话找话,这充斥了作品的主要篇幅;吸引人的地方在于题材和故事,题材上尽可能写问题儿童、离家出走、寻求报复、侦探推理,或女变男、男变女之类;故事则真真假假,借用幻想小说手法,这增加了创作的自由度,但也常给人以胡编乱造之感。总之,读到一半就会发现,这是匆忙写就的书,行文匆忙,故事也编得匆忙,几乎没有什么耐人回味咀嚼的地方,所以书虽不薄,内容和阅读感受却相当单薄。本来有个研讨会邀我参加,看了作品,实在没兴趣,就托故不去了。后来知道,另有一位作家和一位评论家,也是看了作品后,不愿去了。看来大体的评判标准,大家心里还都是有的。

我于是记起了老翻译家任溶溶先生说过的一句话。好多年前,他正色地对几位老作家说:“你们不要以为外国的都是好书,外国也有很糟糕的书,我们搞翻译的在为你们做筛选工作,你们读到的,已经是精挑细检过了。”我到现在才明白他这话的含义。原来,当初的翻译工作者,是有很强的责任心和审美辨别力的;而现在的童书翻译市场(恐怕并不止于童书吧!)可能已被商业利益牵着鼻子走了,至少,见了国外销得好的书往往一路绿灯而不顾更多了——其实很多书在国外市场也早已过了气。

再回到前面说过的比较上来。所谓比较,我想,还是要有积极的动机。找高于我们的比,可以发现不足,取其所长;找低于我们的比,可以增强自信,免于前车之辙;找相距较远的比,可以见出异中之同;找相距较近的比,可以发现同中之异……但切不可只从比较中找一些裹足不前的理由:“国外也有这样的作品,那我们还大惊小怪干吗?”是的,国外也有,但这未必就是好。我们为什么不能做得更好?所以,我们不应拒绝作多方比较,尤其是,不应害怕和更好的、甚至最好的作比较!

二〇一一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