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开卷书坊·我之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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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理论公式岂可随意套用

偶从上海某大报读到一位教授的大块文章,说的是国际关系问题。他提出:“每个国家、每个民族自由的发展是一切国家与民族自由发展的前提。”这个句式读上去非常熟悉,显然是从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中的名句套过来的。原句是:“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资本论》中关于“自由人联合体”的论述,说的也是同一个意思。

然而,原句说的是未来理想社会,这在当前根本不可能;现在这个套用句说的却是当下,也就是现在就应如此。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更难以理解的是,作者把马恩名句中的“每个人”更换为“每个国家、每个民族”,这就把原本深刻的意思改得荒谬起来了。

我们知道,理论要追求深刻,如果是哲学理论,那还得尽可能往深处追,要寻找“最后的实在”。马恩为什么要说“每个人的自由发展”呢?这是因为,马克思主义归根结底是“为人”的,是要让人类社会的“每个人”走向“自由而全面的发展”的,这也就是人的解放、人的幸福,亦即全人类的解放。对于整个人类来说,“每个人”,即个人,才是“最后的实在”。离开个人谈人,那只是抽象的人,只可能是不彻底的理论。

马恩的话也不是凭空来的,它是人类史、思想史、哲学史发展的产物。在康德哲学中,就已提出一个著名的“人是目的”的命题,马克思们加以发展改造,才将“人”这一目的与他们心目中人类大同的理想社会结合在一起,这才有了上述的著名命题。这一命题正是马克思主义核心内容之一。

然而,一旦这一句式中的“每个人”被更换为“每个国家、每个民族”,“人是目的”也就变成了“国家是目的”、“民族是目的”,这还是马克思主义吗?只要学过马克思主义基础知识的人都知道,“国家”概念,在马克思的理论中是一个很特殊的概念,它是在一定的人类阶段中不得不存在的,它并不代表“每个人”的意志而只代表占统治地位的那个阶级的意志,不同国家的意志往往是对立的。只有在国家消亡之后,才可能出现“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这样的理想社会。而现在,国家并未消亡,人类大同远未到来,却有人提出要让“每个国家、每个民族自由发展”,并预言这就是“一切国家与民族自由发展的前提”,这在理论上的混乱与可笑,是一眼就能看出的;而在实践上,这就更难于通过事实和常识的检验了。

我很想问问文章的作者,你指的是什么年代的国家,是哪个世纪的国家,还是泛指一切时代?在上个世纪的这个时候,第一次世界大战即将打响,德国、奥匈帝国要“自由发展”,英国、法国、俄国、比利时、塞尔维亚和黑山也要“自由发展”,它们相互成为“自由发展的条件”了吗?没有,它们很快就打起来了,打得你死我活,死人无数。再过二十多年,战火再起,德国、意大利、日本要“自由发展”(日本尤其强调欧美势力影响了日本和所谓“大东亚”的发展),苏、美、英、中和世界各国也要发展、更要生存,战争严酷无比,这早已尽人皆知。哪里会有“每个国家、每个民族自由的发展是一切国家与民族自由发展的前提”这样的好事呢?今日世界同样如此,世界性的战争虽然没再发生,较小规模的战事仍然不断;冷战虽然过去,各种生死竞争仍在继续。显而易见,这种理想化的说辞不仅不符合过去的世界,也同样不符合现在和未来的世界。马恩所说的“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这是在国家消亡之后,只要有国家存在,这样的好事就不会有;而要让现存的国家各自自由发展并称此为“一切国家与民族自由发展的前提”,真不知这是何方夜谭了。

写到这里,我觉得,真该向某些教授进一言了。仔细想想,大致有三:

一、学理论要真学,切不可抄到一句话,就到处乱套。此用以唬人可,用以说理则不可。如用以说一些严肃的道理,则会误事,亦不免贻笑大方。

二、倘要说理,须自设二重检验,一是逻辑的检验,二是常识的检验,逻辑上说得通而常识上说不通的不可放行,常识上说得通逻辑上说不通亦不可放行。现在这句话,应该说逻辑上和常识上都是明显不通的,更不要说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来衡量了。

三、现在有些教授爱说上面爱听的话,一旦估计上面爱听,就不顾一切说出去了,这很危险。往轻里说,这是投其所好;往重里说,就是欺上瞒下了。现在时代不同了,要在旧社会,“欺上”就是很重的罪名了。

总而言之,理论论说,是件很严肃的事,我们先要端正学风才是。

二〇一三年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