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开卷书坊·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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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开水都浇不死的草

一个八岁的孩子在双休日能够干什么?套用一句滥话:在上学习班,要不就是在去学习班的路上。钢琴班、国画班、舞蹈班、外语班、奥数班……常常是下了这班上那班。中国人真是富了,有条件也玩玩艺术了,这就有小小年纪的孩子被培养成琴奴、舞奴、画奴……艺术不但高雅,还有高收入,高知名度,各种各样的比赛不断燃烧着期待一朝成名的家长们的热情,让很多人疯狂地要把孩子逼上这条道儿。真累,孩子累,家长也累。

我奇怪人们都看到了艺术所能给个人生活带来光彩和实际利益,但是否看到过它不能带来光彩更不能带来利益这一面呢?这话我来说没有说服力,听一听年近九旬的吴冠中先生的一句话吧:“对报考美术学院的学生,老师和家长应该给他讲明利害,学美术等于殉道,将来的前途、生活都没有保障。如果他学画的冲动就像往草上浇开水都浇不死,这样的人才可以学。”这是吴先生最近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所说的,大家关心的是他怎么“炮轰美术界”,我觉得“美术界”与咱们平民百姓关系不大,可孩子们的梦想却关乎每个家庭。当把这个梦想与艺术联系起来的时候,我们该问一句:他学艺术的冲动就像往草上浇开水都浇不死吗?还应当加上一条:他是那棵开水都浇不死的草吗?要知道艺术需要天分,相当的修养,机缘、悟性……反正,真正出类拔萃的人寥寥无几,而如不能出类拔萃那很可能就是一生心血白费,这是高风险投资啊!作为个人的爱好,当然不坏,想在这上面动点心思谋点利益,那还是清醒点好,而且,这个时候你的参照系千万不能是台上那些风风光光的人——成功者的经验每个都不可复制,而失败者的教训则天下通行。

比方说看着韩寒、郭敬明靠写作拿了多少版税,你也要试一试,那可要当心了。伟大的作品常常都在不走运中诞生的,能否写出伟大的作品还不一定呢,如果再加上不走运,那可是玩火的事业,真得有吴冠中先生说的“殉道”的精神才行。作为文学皇冠上的明珠,诗歌有着高贵的出身,中国古代诗文可以传世,而戏曲小说则是俚俗之物,难登大雅之堂。诗歌属于阳春白雪之列,但诗人却是生活在世俗社会中。一举成名而后荣华富贵的诗人我看并不多,普希金已算少年得志了,“莫斯科啊,亲爱的乡土!/在我生命的灿烂的黎明,/我在你怀里掷去了多少黄金的时刻,/不知道忧伤和不幸。”十五岁的普希金以这样一首《皇村回忆》而深得老诗人杰尔查文赏识,才华使他顺利进入诗坛,这似乎是幸运的开始。可是,他并没有将这种幸运保持到终点,那些贵族们并不珍惜他的才华,在一片虚荣、矫饰中,他们折磨着诗人的心,诗人的生命被磨损,他不屈反抗,仍逃不出世俗的大网,终于死于决斗中。莱蒙托夫痛悼诗人之死,写下了《诗人之死》,这首诗使他名震俄罗斯,然而这诗也让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因此被流放高加索,在第二次流放中也死于决斗,年仅二十六岁。

对于诗人来说更不幸的莫过于他们视为生命的诗歌得不到人们的承认。惠特曼今天已成为经典的诗集《草叶集》,最初也销行寥落,他的上司认为这是一本不道德的书,作者还因此丢掉了工作。然而他也十分执著,他坚定地说:“在我的灵魂深处,我清楚地知道,一定要反叛一切,寻求自己的道路。”我欣赏这种自信,但我想这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还需要融化许多痛苦。诗是彼岸世界的产物,诗人往往需要死后追认,这似乎成了定数。那么,企图在艺术的道路上大展宏图的人们,你储备够了相当的勇气吗?

二〇〇八年二月二十四日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