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皓月映楼台，焚香一炷三圣前。
前路茫茫道漫漫，创业理想志愈坚。
狂风骤雨城门下，惊雷声震花彩棉。
幽情愁绪何人见？良辰美景夜阑珊。
小灵通在长安书院门站住了脚，还发了财，在他安徽老家那个不大的豆鼓村里算是一鸣惊人，传说他现在已是千万富翁了。有些老乡也想走他熟门熟路的书画生意路子，千里迢迢来书院门投奔小灵通，也想搭他这条大船驶向钞票的汪洋，每个老乡来长安都带着二三十万的本金，找投资发财门道。小灵通是个聪明人，心中暗喜，发财的机会来了。他在韩勇的大酒店包了两桌海鲜酒席，说是给老乡接风。席间韩勇听说是书院门的小灵通宴请，也斟酒陪席，开怀畅饮。最后小灵通是让老乡抬着回书院门的，小灵通说是醉了，其实是装的，他趁着老乡酒后吐真言，摸清了他们的资金底细，总共有现金二百八十多万哪！这么大一块肥肉已经送到他的嘴边，小灵通已下定决心要吞下这块肥肉。
小灵通拿定了主意，就在流金岁月的包间里找来了几个生面孔的书画贩子，商量了计策以后就喝酒。一伙人猜拳行令豪饮起来，一会儿进来几个小姐陪侍，小灵通想起了肚兜，眼见周围这几个花枝招展的妹子里没有肚兜，想打听却不知道她的姓名，之前只远远地在鸡娃王摊上见过几面，记得她丰硕肥美的样子，便起身跑到外面找了找，也没有见人影，随即返回了包间。
自从画廊开门以来，小灵通总觉得身子不安稳，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什么大事还没办。回想起安徽老家连小饭馆开业，都要毕恭毕敬地到附近的庙里请师父诵经开光、祈福发财，如今大战在即，画廊开业时竟忘了请卧龙寺的师父开光祈福，好像长安城没有这种习惯。书院门东有卧龙寺，西有宝庆寺，中间正街有面南背北的关中书院，真是一块风水宝地。他来书院门创业才两年多，就有今天这番景象，没有神佑，怎来得如此顺利？小灵通从流金岁月歌舞厅出来，往东直奔一里开外的卧龙寺，他打算烧香许愿，在佛祖面前跪上一跪，让佛祖给他顺风顺水的书画生意保驾护航。一边想着他就来到卧龙寺的大门前，正要抬腿进门，忽然一股寒风迎面吹来，莫非西方如来显灵？小灵通一愣，想进寺门，两腿却好像动弹不得，如同灌了铅。天上落下了雪花，飘在小灵通身上，最后他也不知如何进的门，只觉得四周黑漆漆的。
到了寺里中间的院落，他见右手边一间不大的偏殿殿额上书“三圣殿”三个大字，进了大门，除了一佛二菩萨像外，就是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边有打坐的师父。殿内左右的楹柱上赫然写着：欲知前世因，真心自如直观见；欲知后世果，此身原在自家园。小灵通先把准备好的一把香燃了，双手合十，在三圣像下拜了再拜，然后再把香插在香炉里，退后跪在垫子上合手又拜。起身朝打坐的师父走去，看见师父桌上摆着《参禅真源》和《因果文》，他随手拿起《因果文》翻了翻。师父醒了但没睁眼，就好像他不存在一般，嘴中念念有词：“施主缘何起？三圣度众生，不知因缘事，向善菩萨了！”小灵通只听清了第一句：“施主缘何起？”就张嘴想请教师父，只见师父摆摆手，将《因果文》施予小灵通，又合上眼，敲着手上的木鱼念起“南无阿弥陀佛”了。小灵通翻开《因果文》，看了头几行就从三圣殿里出来，小灵通口里念叨着：“前世修来今世受，紫袍玉带佛前求。”走到光秃秃的玉兰树下。他看见廊檐下有两位师父坐在长椅上合眼默念着什么，一个高个子的师父很像酒疯子，雪落满身一动不动。走出卧龙寺的大门时，天都快黑了，小灵通在门柱上瞥见四个字“照顾话头”。他把话字误认成活字，心想，照顾活头，不由得眼前一亮，自语道：“没有钱，人还咋活呢？佛祖帮忙，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回到书院门正街，远远看见酒疯子在雪地里摇摇晃晃地走着，从腋下抽出一个酒瓶子朝地上摔，随后听见砰的一声响，酒疯子又去拾地上的碎玻璃碴，扎得满手的血，天黑了，也没人管酒疯子。小灵通本想上前去给他几个酒钱，让他喝了酒赶快回家，又想到之前酒疯子向他借钱的事，摇了摇头装着没看见，关了店门。“卧龙皓月映楼台，焚香一炷三圣前。前路茫茫雪漫漫，创业理想志愈坚。”窗外传来酒疯子的疯吼，这吼声越来越小，看来酒疯子走远了。这一夜，雪下得特别大，小灵通一个人躺在店里想着从安徽到长安书院门这两年来发生的事，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了才从街对面关中书院师范毕业还不到一年的女生花彩棉，现在她已是长安电视台《社会新闻》栏目的主持人了，打开电视就能见面。
他俩是在书院门外永宁城门的城门洞子里认识的。前年夏天，又闷又热的长安城在中午突然下起了暴雨，小灵通把批发商品画的新疆客人送到永宁门外，往回走，暴雨就瓢泼似的下了。他跑到城门洞子里还没站稳，就看见从宝庆寺塔那面有个学生模样的女子拖着个行李箱，费力地朝他这个城门洞子跑过来，大雨已经把她淋湿了。小灵通跑出去，帮着女孩搬箱子，一块返回了城门洞子。女孩也不说话，脸红红的，喘着粗气，湿衣显出了女孩身体凹凸的曲线，起伏的前胸微微颤动着，小灵通感受到了一股藏不住的青春气息。小灵通知道女孩是对面关中书院里的师范生，女孩也知道小灵通是书院门串街的画贩子，雨停了，小灵通要女孩的电话，她没有拒绝。
“红红的太阳刚刚升起，书院门的花彩棉九点才起。彩电里说，彩电里笑，边笑边说观众们好！”酒疯子的疯吼还时常在小灵通的耳边响起。沿街推销商品画的日子里，最让小灵通心旷神怡的美事就是一到中午，对面关中书院里的师范女生下了课，一群群地走出来，嬉笑打闹，把个正在推销商品画的小灵通眼馋得都顾不上手上的画轴了。在一群群小鸟一样的女生里，时常有花彩棉鲜花一样的身影。修长的背影，乌黑的头发紧紧地揪住小灵通的双眼，电流似的从他的眼睛进去传到心脏，又流遍全身。
那场暴雨让他俩有了结缘的机会，也有了第一次的约会。一天傍晚，小灵通买了两张电影票，约花彩棉到钟楼电影院看电影。电话拨通了，原来是关中书院女生宿舍楼的电话。先是楼管员的吆喝，等了一会儿，传来了花彩棉的声音，她支支吾吾说不想去，但也没有撂电话的意思。小灵通努力争取了好长时间，从电影的名字《我的兄弟姐妹》，说到了女主演是港台明星梁咏琪。刚好花彩棉是梁咏琪的粉丝，最后终于答应了小灵通的邀约，花彩棉只是说让他去城门洞等就行了，她会来的。
电影说的是几个同胞姐弟失散又团聚的故事，很煽情。小灵通想起自己千里迢迢从安徽老家孑然一身来书院门谋生，每天跑街卖画、风吹日晒，有时还饿肚子的情况，被电影画面触动，流下了眼泪。在他家乡人的观念里，出门谋生，如果没有成功，是无颜面回乡与家人团聚的。眼下小灵通沧海浮萍一样的窘境，使他闭上了双眼，不想再看下去。花彩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一想学校晚上十点半就要关大门，也急着想回去。两人一商量，就从电影院里出来，从南大街走到了永宁城楼下。长安城的夜色真美，月光洒在黑灰色的高大城墙上，城门楼雄伟高耸，下面绿地花园如同一块大地毯从他俩的脚下向远处延伸，身后不远处的马路上，车灯点点，周围好像一下子安静起来。他俩坐在城门楼下的草地上，望着黑色的城砖，也不说话。过了好一阵，耳边好像听到了酒疯子的疯吼：“永宁城下生情话，花境绿地起香尘。幽情愁绪何人见？良辰美景夜阑珊。”小灵通问花彩棉：“你听到疯吼声了吗？”彩棉回答：“听见了，只是‘幽情愁绪何人见’里的‘愁’字应该改成‘苦’字！”小灵通不解地问：“我真不懂，说出来学习学习。”彩棉说：“我们女孩易动情又怕动情，所以情字里面含着苦。”小灵通不解地问：“不见得吧？我就是不明白这情和苦怎么一定有联系。”花彩棉想了想才说：“前几天我们学校的一个女生就跳楼自杀了，先是把自己灌醉了，然后在宿舍的楼道上翻跟头，到了半夜女生从五楼的窗户上跳下去了！”小灵通吃惊地问：“我们街上可一点都没听到你们学校有学生自杀的消息！那是为啥跳楼呢？”花彩棉叹了一口气说：“这还用问吗？那个女生失恋了。”说到这里花彩棉的表情凝重起来。两个人都听到了身后传来脚步声，小灵通回头看见一个小女孩到了他俩的身后，手里捧着一束玫瑰花，让小灵通买给旁边的花彩棉。花彩棉摇头说浪费钱，小灵通没有迟疑，买下这束花，但花彩棉没有接他递过来的玫瑰花，小灵通只好拿在手里。花彩棉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已近十点了，就提议回学校。他俩就这样相跟着从草坪里出来，穿过大马路朝宝庆寺佛塔走去。花彩棉不让小灵通送她回学校，只说到宝庆寺佛塔旁就可以了，小灵通又一次把玫瑰花递给彩棉，她还是不接。等走到了宝庆寺佛塔下，再往前去就是书院门里了，只见不远处的街上灯火通明，书院门正街在晚上已变成餐饮一条街了，烤肉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小灵通既兴奋也失落，他想送她进校门，而花彩棉不愿意，玫瑰花也不要，临分手时，她只是对小灵通点头示意了一下，就头也不回地径直朝学校方向去了。小灵通和花彩棉有了往来以后，串街卖商品画，就不太往关中书院这边跑了，隔三岔五地往花彩棉住的宿舍楼送些女娃们爱吃的零食，有的时候先电话和花彩棉联系好，送去时要是不见她的人影，就往宿舍楼管员窗台上一放，因为他忙着自己的生意。到了周六，小灵通约花彩棉逛街，她总是不去，说是要回家。
等小灵通睁开眼，已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了。晚上下大雪，书院门正街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街道上通知要清扫积雪，一会儿满大街都是做生意的大小老板在自扫门前雪，好生热闹，只是没有南来北往逛街的游客。小灵通望着对面不远处关中书院大门前厚厚的积雪，想着花彩棉，双手连铲雪的铁铲都拿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