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晨正意外的功夫,林珅已经摇下车窗,伸头冲她招呼道:“上车。”
她眨了两下眼睛,以为他是因为陆建国的案子忙到现在,便随口问了一句:“案子不是归给分局了吗?你还没回家?”
“在等你。”林珅低声吐出三个字,视线转向陆洋,“你去哪儿,我送你一程。”
有了林珅这个免费司机,梁晨自然不用再和陆洋一起回学校。
从分局去C大,大概二十多分钟的车程。一路上三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车内的气氛很是压抑。
眼看着再转过两条街便能看见学校北门的时候,消沉了一路的陆洋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林警官,我爸爸的案子,有什么进展么?”
林珅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倒是没打官腔。短暂地斟酌后,尽量语气温和地说道:“现场勘查后的一些线索很明显,细节上我不方便给你透露,这件案子已经归给了分局,我也不方便插手。但是按照我的经验,估计案子很快就会有结果。”
陆洋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随即便暗淡下去,整个人又恢复了方才那种消沉的状态。
梁晨将他的情绪看在眼里,却只是暗自叹息着,没有出声。
至亲的人已经离去,就算是能够将凶手绳之以法,死去的人也不能够活过来。不过是给予活着的人一点微乎其微的心理安慰罢了。
沉默再次蔓延,直到车子缓缓在校门外面停下来。
“林警官,我在这里下车就好了。”不等门卫打起横杆,陆洋便开了口,“反正这边距离宿舍不远,我走回去正好散散心。”
“那好吧。”听见他这么说,林珅倒是也没坚持,“我就不送你进去了。”
陆洋点点头,又转头看向梁晨。他唇角的肌肉微微扯动,似乎想露出个笑容,结果脸上的表情太过悲伤,比哭还难看。
“陆洋……”梁晨下意识叫了他一声,有些不放心,“你……”
“我没事。”他嗓音略微嘶哑,透着说不出的疲惫,“今天谢谢你。”说完便转身推门下车。
梁晨目送着他进了学校大门。林珅这时转动方向盘,将车子调头,重新驶向主干道。
密封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个人,依然是谁都没有言语。
车子连续通过三个路口后,终于遇见一个红灯。
林珅一边踩下刹车,一边缓缓吐出口气。他回身看了眼后面的人,迟疑着出声道:“梁晨……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梁晨正偏头看着窗外微微出神,闻言立刻转过头来。
“看守所那边刚才给我打来电话,陈阳自杀了。”
“什么?!”梁晨一时间没能消化他说的话,隔了一会儿后又讷讷地重复了一遍,“陈阳自杀了……”
“对。”林珅点头,“今天晚上九点半左右的事,送到医院后没能抢救过来。”
梁晨愕然瞠目,耳畔有声音呼啸作响,大脑也有些空白。
林珅觑着她的反应,不由皱起眉头。他总觉得梁晨反应有些过激,除了惊讶之外,还有一些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里面。
前方信号灯这时由红转绿,他微抿着薄唇,缓缓启动了车子。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梁晨轻声念叨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可能是不想接受审判。”林珅随口答了一句,想了想又补充道:“他的整体犯罪情节很严重,不可能争取到宽大处理,结果基本上就是死刑。他始终任认为自己用这样的做法为姐姐报仇是正确的,所以不会接受审判,让法律来判定他的错误。”
梁晨眸光微动,却并没有接他的话。
陈阳认为自己这样的做法正确么……应该不是。只是他没有面对社会和大众道德的罪恶感,他唯一觉得自己对不起的,是希望他走上正道,平安生活的姐姐。
可现在陈阳不在了,她就无法知道他是如何窥探到她的秘密的。
“唉……”梁晨轻声叹息,心情骤然沉重。随即她脑海中升起个大胆的想法:难道陈阳不是窥探到她的秘密,而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但是又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天方夜谭。
那件事情……他怎么可能会知道?不可能的。
“梁晨。”见她面色沉冷的默然许久,林珅不放心地叫了她一声,“二组前段时间破获的两起案件也很有代表性。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可以帮忙申请一下,不会让你耽误课题研究。”
“再说吧。”梁晨勉强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然后……便是一路无话。
…… ……
和林珅料想的差不多,陆建国的案子的确很快就有了大致结果。
除了陆家父子,以及保姆宋大姐的指纹之外,案发现场另外有采集到了五组其他人的指纹。再调取案发当天的监控录像,最终将嫌疑人锁定在了陆建国的同事,系教导住人李华东,以及考古系的一名博士后,赵瑞的身上。
经过法医实验室坚定,陆建国的死亡时间最终被精确到了上午十点到十点零五之间。
案发当天,陆洋因为要去图书馆查找资料,早上八点左右便从家中离开,然后直到晚上接到警察通知方才回来。他从家中出来的时候,保姆宋大姐已经不在家中。准备好的早饭摆在桌上。
因为学校尚在假期,家属区附近来往行人很多。通过调取单元门附近的录像,再经过仔细排查,案发当天上午八点到十点之间,李华东和赵瑞都曾经去过陆建国家中,时间是前后只相差了十多分钟。
并且更有意思的是,两个人都指认对方是凶手,声称自己是后去的那个,敲门无人应答后便又离开了。
负责案件的赵副支队懒得继续在口供上浪费时间,直接申请了搜查,结果在赵瑞租住的公寓里找到了和陆建国DNA附和的血迹残留。再通过调取公寓附近的录像,分析案发当天他的行迹特点,警方在某处隐蔽的花坛里挖出了一柄清洗干净的剔骨刀。
根据陆洋的辨认,那柄刀的确是家中丢失的那一把。法医那边的检验结果表示,凶器形状与死者伤口吻合。
面对基本无可辩驳的证据,赵瑞这一次没有再负隅顽抗,而是痛快地交待了作案经过。
说起来有些乏味,因为这是一场典型到不能再典型的激进型作案。
陆建国原本是在宁海大学任教,十年前C大施行人才引进计划,他便跳槽到了这边。那时候他的职称还没有晋到一级教授,而赵瑞是他带的第一批学生。
赵瑞那个时候正上大三。考古专业是冷门,就业率很低。而赵瑞虽然成绩优异,家中却没有相关门路。
就在他纠结毕业后是考研还是直接进入社会找工作的时候,陆建国找到了他,说是希望他能够继续念研究生,并且愿意帮他申请学校保研名额,以及研究生补助。因为他觉得赵瑞在考古研究方面很有天赋,作为一个老师,不希望自己的学生被埋没。
赵瑞当时并没有立刻答应,但短暂的犹豫后还是听从了陆建国的建议,并且对这位赏识自己的老师感激涕零。
可日久天长,随着时间推移,赵瑞发现原本在心目中敦厚慈爱的老师完全和自己认为的不一样。陆建国当初帮他申请保研的确是因为他在这方面有天赋,只不过真正的理由并不是这位老师爱才,而是他需要自己的学生来充当苦力,以及作为提供他研究成果的枪手。
“这些年陆建国的研究成果,几乎有九成都是从我这里强取豪夺来的。”赵瑞说起这些的时候,像是在讲故事,完全没有审讯人员插嘴的余地。而他平静的面容,更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只有眼中偶尔一闪而过的怨毒,让人不寒而栗。
“从大四开始,他就带着我经常外出。每一次有所发现,他都会以自己的名义上报,对我只字不提,说是我年纪轻,资历浅。风头太盛容未必是好事……”
可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赵瑞从本科到硕士,再到博士,博士后……陆建国始终不让他出头。他独立研究和撰写的课题论文,被陆建国占为己有,甚至连一个最末的署名也不给他。研究生毕业的时候,赵瑞想要放弃学习,去找份工作,但是陆建国却用毕业答辩作为威胁,要求他继续在自己手下念博士。如果赵瑞不答应,就意味着拿不到学位证,这两年的努力和青春全部白费。另一方面,陆建国又抛出优渥的条件,承诺只要他念了博士,就给他署名权,让他成为研究组的骨干。等毕业之后,再推荐他去待遇优渥的对口单位。
左右衡量之后,赵瑞再一次妥协。只是这几年的时间里,他对陆建国的赶紧之情早就被消磨殆尽。两人龃龉日深,早就离心离德。并且不出所料的,等到赵瑞博士毕业后,陆建国又一次用学位证作为威胁,要求他继续留下念博士后,给自己当免费劳动力。
这一次两人关系彻底破裂。
然而赵瑞到底缺少了撕破脸皮的魄力,想着再隐忍两年,不想让自己之前的努力都这么前功尽弃。于是这一荒废,又是将近两年,直到那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