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拿破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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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只有我自己能对我的垮台承担责任。我一直是自己最大的敌人,是自己失败的祸根。”

这是那个被流放者做出的最深刻的反省,这显示出拿破仑已经完全度过了中年时期,再也没有恺撒式的幻想了。如果他是个信仰坚定的基督徒,这一忏悔便会在这块岩石上完成他与神的和好。不过他的责任感针对的不是神,而是他自己,这句话代表着一个伟人与命运的最后了结。但是,这同时又是最后一次反抗的爆发,因为他的自负使他不相信世上有比他更强大的力量。只有拿破仑才能推翻拿破仑。

这话不是消沉的结果。在他掌权的最后几年,他总是向密友谈到自己的缺点和错误。现在,在这座岛上,他经常这样认错。他认错时有时激动,有时冷静,即便在自省时也是穿梭于幻想和现实之间。我们经常听到一个悔罪者由衷的呼喊:“一闭眼,我所有的错误都在面前一一呈现,就像噩梦中的幽灵一样。”或者是:“我要得太多了……我把弓弦拉得太紧了,太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了。”

但他会冷静地评价那些缺乏理解的事例,在这么晚的时候才产生的看法,他还在皇位上时,最出色的观察家就已经拥有这样的看法。知道他经历的读者不需要别人对下面的这些话进行解释。

“我一直以为弗兰西斯皇帝是个出色的人物,其实他只是个傻瓜,在梅特涅手里,他成为毁灭我的工具。”——“我本应该让塔列朗留任。他骗取外国大臣的钱财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需要密切监视他就可以了。他只要一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就要为我好好效劳。我要是让他留任,现在我还正坐在皇位上哩。”——“如果那个富尔顿和他的汽船是对的,那就成为世界的主人了。但那些无知的学者取笑他的发明,像他们取笑电一样。蒸汽和电照样蕴藏着巨大的能量!”

他思索自己向往的皇朝,判断力最为敏锐。在帝国最后的日子里,他把自己的疑虑透露给了几个人。现在,他坦率地承认错误,但为时已晚。“涉及我的家庭时,我是软弱的人;只要他们坚持,就可以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在这个问题上,我犯了可怕的错误!如果我的兄弟们将同一个念头传达给他们统治的民众,我们能够走遍世界!……我没有成吉思汗那么幸运,他的所有儿子争着为父亲效力。假如我让一个人成为国王,他马上就认为自己是得到神授的权力当上国王的;单说一句话就像瘟疫一样具有传染性。新国王是我新的仇人;他不是为我效力,而是想独立。我是他惟一的绊脚石。眨眼之间,他们都成为真正的国王,在我的帮助下,他们尝到了统治的甜头。责任只有我承担。可怜的人们!一旦我被打败,敌人甚至不用费力去宣布将他们正式废黜。”

他的悔罪到此为止。无论自我批评到什么程度,拿破仑从未说过对戴上皇冠和建立一个皇朝感到后悔。但是他一再回到自己基本的社会观:“在这场革命与原来的斗争中,我是个合格的调解人。我的帝国符合各国统治者和各国民众的利益。我的目标是欧洲社会的新生。我还没有完成任务,命运就受到了干预。”他指责国王们处决了米拉,这符合他对王权的看法。他们本应该告诉民众:国王是至亲无上的。尽管处决路易国王为他开辟了通向皇位的道路,他还是指责了这一弑君行为。这不是因为波旁家族是称职的统治者,而是因为在连续性是至关重要的。

读过一段伏尔泰的《恺撒之死》,他说自己年轻时曾想写一部《恺撒》。一名听众一语双关地说,皇帝已经这样做了。他嘲笑那个献媚者:“我?是的,如果我完全成功的话!事实上恺撒也不比我幸运——他被刺杀了!”

与这一批评密切联系在一起的是他对自己功绩的评价。他的历史感是他的一个组成部分,使他能够客观、清晰地审视自己,这种态度也许我们无法在之前的历史上找到。拉卡塞说过,拿破仑像是在三百年之后谈起自己的一生,蒙托隆伯爵夫人感慨地说:“我仿佛感到在另一个世界上,正听着死人的对话。”

他特地为自己的罪行辩护——在雅法毒死感染瘟疫的人、处决昂吉安公爵。一天,他心血来潮,向一个英国医生说出了昂吉安事件的真相,因为当时作为执政官有被谋杀的危险,所以反击是必要的。还有一次,为了了解奥米拉对他的真实看法。皇帝知道奥米拉对他忠心耿耿,但有独立的个性。当他们坐在一起喝着黑啤酒。拿破仑突然问到:

“在你认识我之前,你认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说说你的真实看法!”

奥米拉描述了一个是非不分的怪物,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我猜就是!”皇帝大叫道,“可能很多法国人都这样认为。他们会说,‘是的,他通过自己的努力爬上了权利的顶峰,但在往上爬时不得不犯下很多暴行。’”于是他开始自卫。

一天夜里,他把蒙托隆叫来,他要告诉他的想法,这些想法充斥了他的脑子。他说他一直都赞成和解,在打仗之前和胜利之后总要谈判。他又比较两次革命,说:“克伦威尔在最成熟的年纪实现了自己的目标,凭狡诈和虚伪登上了最高峰。可拿破仑在青年时代就崭露头角,初出茅庐便功勋卓著……我流的是谁的血?谁能夸口说他处在我的位置上会采取不同的做法?有哪一个面临着同样困境的而能在无可指摘的结果取得胜利?……我相信,普通人在不犯罪行的情况下,竟然获得了这么惊人的权力,这是史无前例的。即便面对死亡,我也不会畏惧。”

现在出现了一件完全出乎意料的事。在慷慨激昂的演说中,他没有把部分的失败归罪于别人,没有让他天生的对人类的憎恨大肆发泄,而是告诉我们他流放的日子培养了他的正义感。他宣称贪婪是人类一切活动的基础,并根据这一假定和同伴们打交道,现在却又变成一个审慎的分析者;强入变成哲学家;拿破仑变得宽容了。

现在他宣称:人类更倾向于感恩图报,惟一的问题是人们期望得到的总是超过他们的功绩。拉卡塞告诉我们,现在最严厉的指摘由沉默来表达。他甚至为不能信赖的奥热罗、贝蒂埃辩护,为不能胜任其职的人辩护,他原谅了几个兄弟。以宽容的目光,从这些看法的高度眺望远景。在读到下面这段话时,像是在听被监禁的苏格拉底的演讲:

“很难给人们应有的评价……他们了解自己吗?那些抛弃我的人在走红运的时候根本不会相信有朝一日会翻脸不认我……最后的几次磨难不是凡人能忍受的。事实上我是在危难中被人抛弃了,并不是被出卖了,就像彼得说他不认识主子那样……也许他们已经流下了悔恨的眼泪。还有谁比我拥有更多的朋友和追随者?更受人爱戴?……我的命运会糟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