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我醒来时,福尔摩斯正在看书。他神情严肃,语气低沉:
“你睡得挺沉,没听见我们争吵吧?”
“没有。怎么了?”
“没有找到呢!刚才韦金斯来过了,他说没找到汽船的影儿。这可怎么好呢,时间不等人啊!”
“我睡醒了。有什么活儿你就说,再跟你跑一宿我没问题。”
“不能跑了,只能在这等。你有事就去办吧。”
“那我就去西色尔·弗里斯特夫人家看看,昨天我答应过她。”
福尔摩斯嘲笑我:
“去看看?去看夫人呢,还是去看小姐?”
“两者都看,她们都很担心呢。”
“别什么都告诉她们。再好的女人也不能完全信任。”
我不想和他争辩关于女人、关于信任的话题,便轻描淡写地说:
“一两个钟头我就回来。”
“好吧。请你顺便把特比送回去,暂时还用不着它。”
就这样,我按他的嘱咐把狗送了回去,并给主人半个英镑。随后,我就去了摩斯坦小姐的住处。
她正焦虑地等着消息,脸色倦怠,浑身都没有精神。夫人也是很着急,想知道有什么结果。
我大致给她们说了经过,只是没讲那些可怕的细节。然而,她俩听了依然惊讶不已。
夫人惊叹:
“跟小说似的!被冤屈的姑娘,五十万的珍宝!吃人的土著人,瘸子,木腿,多像小说啊!”
小姐则欣悦地补充:
“还有两位神勇大侠!”
“梅丽,如果破了案,你可就发了!可是你怎么不太高兴呢?这是大喜事呀!”
她摇着头,那种神情真实地表明她对金钱财富的冷漠。不知为什么,看了她的这种态度,我心中似乎有了莫大的安慰。
她真切地说:
“塞笛厄斯是无辜的,他那么善良厚道,怎么会杀他哥哥呢?咱们帮帮他吧。”
我点头表示赞同。
大约两个钟头之后,我回到贝克街。
福尔摩斯没在房间里,他的书和烟斗都放在椅子上;没有留给我什么宇条。
这时房东太太进来拉窗帘了,我问:
“福尔摩斯出去了?”
“没出去,他在卧室里。”她低声告诉我,“我看他仿佛生病了。”
“不会吧?”
“你走了之后,他就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的,仿佛坐不住似的。楼梯口一有敲门声,他就出来问我是什么人。哎呀,我看他有点不对劲呢,不是病了?我劝他别上火,吃点下火的药,他却拿着好心当驴肝肺,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吓得我哟……”
我赶忙解释:
“你别生气,也别害怕,没事儿!我见过他这样,很正常的,没事儿!”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我心里却实在为他着急。由于整整一夜,我都能听见他在卧室里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终于捱到了第二天早上。
他出来了,但面颊发红、神情倦怠。
我便劝他:
“你何必呢?弄坏了身子,损失就更大了,身体是本钱啊!老兄!”
“我睡不着啊!这真有点气人,大问题都解开了,可小难题却卡住了。整条河,我几乎都搜遍了,就是找不到这只汽船!斯密斯太太也没见丈夫回来。我想可能是把船沉到河底了吧,但又解释不通。”
“会不会是斯密斯太太说了假话?”
“不会,调查过了,是有这样一只汽船,她没说假话!”
“要不就是船去了上游!”
“我也这么想,我已经派人去瑞奇门德那一带去了。会有消息的,等着吧。”
又等了一整天。
韦金斯和其他搜查人员都没有报告消息。
全市各大报纸都刊登了惨案的报道,同时也介绍了第二天验尸的情况,因此这个案子已经家喻户晓了。
我在傍晚时去了坎伯韦尔,把没有结果的结果告诉了夫人和小姐。
福尔摩斯有点垂头丧气了,但他仍鼓捣着一个化学实验,蒸馏器加热后发出呛人的臭味,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我被熏出了那个房间,只好躲在自己的卧室里。
就这样他忙活了一宿,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怪模怪样地来到我床前。我看见他穿着水手服,外面套了件短大衣,脖子上系了条红色围巾。
“华生,现在我亲自出马去下游!只有这一着了。”
“我陪你去!”
“不用了,你最好留在这里替我照料琐事。行吗?”
“行!”
“那我走了!仿佛你也没法跟我联系,拍电报也不成。你就等着吧,我会尽快回来的。”
早餐时,我从《旗帜报》上看到了案情的新发展:
“本报消息,樱沼惨案十分复杂。现在又有新的发现足可以证明塞笛厄斯并不涉嫌谋杀。昨晚,他和女管家已被释放。对真凶,警方已有新的线索。相信此案在大名鼎鼎的琼斯先生的直接负责下会很快了结……”
我读完之后松了口气:谢天谢地,可怜的秃子终于自由了。不过,报上说的新线索是什么呢?会不会是警方虚晃一枪、掩人耳目呢?
想到这儿,我便把报纸扔到桌上。然而,我瞥见了报纸上的一则寻人启事,我又拿过来看:
“寻人:船主茂迪凯·斯密斯及其长子吉姆于周二凌晨三点左右乘汽船‘曙光号’离开码头,至今未归。‘曙光号’船身是黑色,上有红线条两道,烟囱也是黑色,其上有白线一道。望知情者速与斯密斯太太或贝克街221B号联系,必有重谢,酬金为五镑金币。”
这个启事肯定是福尔摩斯登的。启事措辞十分巧妙,既便是凶手看了,也会以为是个太太寻找丈夫的普通启事。
又是整整一天。
我坐在这里心慌意乱,既看不下去书,也想不了问题,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会不会是福尔摩斯的推断不对呢?俗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更何况他过于自信、过于精明!
但是许多案情是我亲眼所见啊,决不是他无中生有或凭借想像而来的。
下午三点。
门铃突然响了,我周身激灵了一下。
来人却是琼斯。他的表情跟上次不一样了,没了傲气也没了架子,变得十分谦让了。
“您好,先生!听说福尔摩斯先生出去了,对吗?”
“对,他出去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您等等他?抽烟不?”
“给我一枝,谢谢!”他一边说一边用红绸巾擦额上的汗。
“给您一杯加苏达的威士忌吧?”
“好好,半杯就够了。看这天热的,多烦人啊!你还记得我上次对这案子的看法吧?”
“记得,记得。”
“唉,看来我也有失误。塞笛厄斯他有证人,能证明他离开樱沼别墅之后就再也没去。很显然,那个从暗道里进去杀人的不可能是他了。唉,怎么办呢?理不清头绪呀!背地里有人骂我吃干饭呢。我得求助于你们了。”
我给他个台阶下:
“我们也经常求助于您啊!这没什么。”
他认真地恭维:
“先生,您的朋友福尔摩斯可真够神的,我可不是故意说好话。我见过他办的好几桩案子,真是料事如神啊!虽然他的脾气有点急躁,可他不愧为一个大神探啊!我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哦,对了,我今天早上接到他一封电报,可见他对这个案子有了新的发现。喏,这是电报,你看看!”
电报是十二点从白杨镇发出的:
“请赶快去一趟贝克街,如我不在,请一定等我回来。”
“我已找到凶手的迹象。如您愿意,今晚咱们一同去了结此案。”
我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
“太棒了!他找到了断了的线索!”
琼斯忍不住问:
“这么说,他也有出错的时候?不该吧,他可是大神探。我出了点小错……听,有人叫门呢,是不是他回来了?”
然而出乎我们所料,上来的是个老头。
只见他穿了一套水手衣服,外边是件大衣,大衣的扣子系得很紧,连下巴下的那颗扣子也系住了。他弯腰驼背,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打着颤抖。看来他的年纪可不小了,眉毛是白的,髭须是灰的,如果手里没有拄那粗粗的木棍子,他说不定会摔倒呢。
我关切地问他:
“老人家,有什么事吗?”
“我找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他没在家。您有事就跟我说吧。”
“我找他本人。”
“他是我的好友,我可以代表他;您是不是为了那汽船的事儿?”
“对,我知道汽船在哪儿,也知道凶手和宝箱在哪儿。”
“您告诉我吧,我一定尽快转告他!”
像所有老人一样,他固执而又爱发火:
“听见没有?跟你说了,我只找他本人!”
“那您得等一会儿。”
“不等了,不等了!让他自己想法去破案吧!我没有时间奉陪!你们这两位先生的尊容,我不大爱看!”
他说着就转身要走,琼斯抢先一步把老头拦住了。
“老人家,请留步。既然您是来报告重要消息的,那您千万不能走,还是等等吧。”琼斯的口气虽然不硬,但身体却硬是堵住了门口。
老人火了,他用手里的棍子敲着地板,开口就嚷:
“太不像话!太不像话!我找我的熟人来了,你们俩算老几,怎么愣是拦着我呢?不像话!”
我赶紧陪不是:
“您千万别着急,原谅我们的无礼。福尔摩斯马上就回来了,您在沙发上坐一会吧,坐一小会儿。”
他万般无奈地坐下了,但依然没有消气,双手掩着脸,不愿意再搭理我们。
琼斯和我又开始抽雪茄,心里很着急,但嘴上又故意找点不相干的话题。
“你们也应该给我一枝雪茄!”
我们忽然听到了福尔摩斯的声音。
“哎呀!福尔摩斯,怎么成了你了?那个老头呢?我惊讶万分地喊道。”
他举着一把白色的物件朝我示意:
“在这儿,假发、假须、假眉毛!这不?我的化装术挺棒吧?也能骗过你们两位的四只眼!”
琼斯也忍不住了:
“你这个家伙!比演员还神!去演戏吧,每周能挣十镑!不过,我看出你的眼神来了,你骗不了我!”
福尔摩斯点上烟抽了一口说:
“我今天一整天都这么演戏来着。有很多坏人都认识我原来的模样,特别是华生把我的事情写成书之后。我只好化装了,这样万无一失。哎,你接到我的电报了吧?”
“接到了,要不我能来?”
“你的进展如何?”
“没有什么进展。我放了两个可疑犯,剩下的两个也拿他们没办法。”
“一会儿我给你另外两个人。但条件是,你听我的安排。当然,成绩可以归你。你答应不答应?”
“好吧,答应!”
“第一,给我一只警察快艇,今晚七点在西敏士码头待命。”
“这没问题,我一个电话就解决。”
“第二,派两个身手不错的警察跟着我,以防万一。”
“艇里一向配有三四个人,没问题。”
“第三,抓住凶手抢回宝箱后,让我这位医生朋友把它交给摩斯坦小姐——由于宝箱里的一半东西应该归她——让她亲手打开——喂,华生,行不?”
“行,太好了!”
琼斯却摇着头说:
“这有点不符合规定了……不过,咱们行个方便吧。可事先说好喽,她打开看完之后必须交给我们检验登记。”
“当然当然。第四就是,我要求单独审问一下斯茂,以便印证一下我的理论。”
“完全可以。您还有第五、第六吗?”
“第五第六就是请你和我们一起吃饭。半小时之内,生蚝、野鸡、特制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