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丽把车熄了火,坐在比尔家门口,欣赏着他的双层小洋房。她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把前院的草坪维持的一年常绿的,门口的盆景也一丝不苟。比尔的家庭生活虽然一团乱麻,但他对家里绿化还挺上心的。而两边邻居的院里也是有花有草,井然有序。不过她可不敢想象,关地哥这片住宅的后院,都会是些什么糟糕的样子。
比尔走了出来,她的妻子麦吉紧随身后,凶巴巴地看着瑞丽。瑞丽把目光移开。
比尔爬上车,猛摔车门。
“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他低声咒骂着。
瑞丽发动汽车,开到路上。
“看来家里情况不太好,”她说。
比尔摇了摇头。
“昨晚由于我回家太晚,我们大吵了一架。而今早她又开始吵了。”
他沉默了一阵,然后忧郁地补充道:“她又在谈离婚的事了。而且这次她想把两个孩子的抚养权都拿到。”
瑞丽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说出了心中的疑惑:“这和我有关吗?”
比尔没说话。
“嗯,”他最终还是承认了。“她听说我们又在一起工作了很不高兴。她说你对我起到了不良影响。”
瑞丽不知道说什么好。
比尔补充道,“她说我每次和你一起工作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更加对家人不闻不问,对工作走火入魔。”
“倒也没说错,”瑞丽想。她和比尔确实都很喜欢他们的工作。
两人又陷入了一片沉默。几分钟后,比尔打开了他的笔记本。
“我手上有一些关于待会要采访的那个家伙的细节。罗斯·布莱克维尔。”
他瞟了一眼屏幕。
“是个已注册的性侵犯,”他读道。
瑞丽厌恶地瞥了瞥嘴。
“什么罪?”
“持有儿童色情制品。他那时只是有犯罪嫌疑,从来没有过充分的证据。他的名字虽然在数据库里面,但是他的人身是完全自由的。这是十年以前的事了,照片有点旧。”
“还挺狡猾,”她想。“可能会不好抓。”
比尔继续读屏幕上的字。
“接连被好几家雇主都辞退了,原因不明。最近的一次是在他在贝尓特维一家大商场——就是那种当地居民全家老少都爱去逛的商场上班的时候。他们发现布莱克维尔把玩具娃娃摆成下流的造型以后,就把他辞退了,报了警。”
“一个癖好玩具娃娃的男人,还有收集儿童色情片的黑历史。”
目前为止,罗斯·布莱克维尔与她脑中的罪犯形象完全相符。
“那他现在呢?”她问。
“他现在在一家玩具模型店上班,位于另外一家商场的某连锁店。”
瑞丽有些惊讶。
“那些经理雇佣他的时候,难道没看他的历史记录吗?”
比尔耸了耸肩。
“也许他们不在乎。他的嗜好都属于异性恋的范围。也许他们觉得让他在一个专卖飞机和车船模型的地方待着并不会有什么公害。
瑞丽感到不寒而栗。这种人怎么找得着工作呢?他听上去就像个十足的凶残杀人犯,怎么能放任他参与无辜百姓的生活呢?
穿越了重重拥堵的车流,他们终于赶到了圣菲尔德——所属首都华盛顿的一个郊区。这里是个“边缘城市”的典型例子,城里大部分是商场和企业总部。瑞丽觉得这里死气沉沉,一点人情味也没有。
她把车停在了大商场外的停车场里,然后在驾驶座上坐了一会,盯着比尔电脑屏幕上的旧照片看。布莱克维尔的脸上一点特征也没有,就是个普通的、深色头发的白人男性,现在估计五十多岁了。
她和比尔下了车,大步流星穿过这购物者的天堂,直到他们看见那家玩具模型店才停下来。
“我不想让他有机会逃跑,”瑞丽说。“要是他看见我们以后把门锁上怎么办?”
“我们应该可以来个瓮中捉鳖,”比尔答道。“让他无处可逃后把顾客疏散出来。”
瑞丽的一只手摸着口袋里的枪。
“先别急,”她告诉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引起群众恐慌。”
她站了一会,观察着商店里的人来人往。布莱克维尔会不会就在其中?他会不会已经开逃了?
瑞丽和比尔从模型店的大门走进去。大部分店面都被一座做工精细的、配有红绿灯和小火车的城市模型占据了。天花板上吊着几架玩具飞机。店里一个玩具娃娃也看不见。
“我找不到他,”瑞丽说。
比尔问前台:“你们这里有叫罗斯·布莱克维尔的员工吗?”
前台的男人点了点头,指向店里深处摆满自制模型工具的货架。一个头发灰白的矮胖男人正在给货物分类,后背冲着他们。
瑞丽又摸了摸她的枪,但并没有把它从皮套里抽出来。她和比尔兵分两路行动,以防布莱克维尔打算从哪边溜走。
随着她一步步接近他,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罗斯·布莱克维尔?”瑞丽问。
男人转了过来。他带着厚厚的眼睛,啤酒肚挺出皮带好几尺。瑞丽被他毫无光泽的苍白肤色吓到了。她觉得这个人虽然看上去没有逃跑的打算,却看上去像个十足的变态。
“这要看你是谁了,”布莱克维尔大笑着回答。“您有何贵干?”
瑞丽和比尔同时掏出了证件。
“哇,联邦的人,是吧?”布莱克维尔说道,语气听上去几乎有些得意。“真新鲜。当地的警官找我的倒是不少。希望你来这不是来逮捕我的。我以为以前那些误会早已被澄清了。”
“我们只是来问几个问题的。”比尔说。
布莱克维尔露出一丝坏笑,怀疑地歪着头。
“几个问题,是吧?我对《人权法案》可是滚瓜烂熟。我要是不想跟你说话就不用说。不过,何必呢?说不定还挺好玩的呢。你要是请我喝杯咖啡,我就听你的。”
布莱克维尔走向前台,瑞丽和比尔紧随其后。瑞丽时刻警惕着他任何试图逃跑的征兆。
“伯尼,给我请个小假,我去喝杯咖啡。”布莱克维尔对收银员说。
瑞丽从比尔的表情可以看出来,他也在怀疑是不是找错人了。她知道为什么他会有这种疑虑。布莱克维尔见到他们一点也不懊恼,反倒还有些高兴。
不过在瑞丽看来,这正好让他更像个无良的疯狂杀人犯。史上最恶毒的杀人狂里,很多都自信而且富有魅力。他要是表现得惭愧,反倒会让她惊讶。
这里离美食广场很近。布莱克维尔带着瑞丽和比尔径直来到了咖啡铺前。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因为身边有联邦调查局的探员而紧张。
一个跟在母亲身后走着的小女孩绊了一跤,正好跌在他们前面。
“哎呀!”布莱克维尔乐呵呵地喊道。他弯下腰,扶起小女孩。
那母亲本能地道了谢,领着女儿走了。瑞丽注意到布莱克维尔的眼神正在小女孩短裙下裸露的双腿之间游走,不禁感到一阵恶心。她更加怀疑他了。
瑞丽紧握住布莱克维尔的胳膊,他却无辜不解地看着她。她还是松手放开了。
“快去点你的咖啡。”她说着,向附近的咖啡铺点头示意。
“给我来杯卡布奇诺,”布莱克维尔对柜台后的年轻女人说。“这两个人会买单的。”
然后,他转向比尔和瑞丽,问道:“你们要什么?”
“什么都不要,”瑞丽说。
比尔为卡布奇诺付了钱,三人走向一张旁边没什么人的餐桌前。
“好吧,你想从我这里了解些什么?”布莱克维尔问。他神情自若而友好。“我希望你们对我不要太有偏见,就跟那些警察似的。这些日子人们的思想也实在太落后了。”
“思想落后到不让你把玩具娃娃摆成下流造型?”比尔问道。
布莱克维尔看上去好像被这句话伤了心似的。“看你说的多肮脏,”他说道。“这里面一点龌龊的都没有。你们自己看看。”
布莱克维尔拿出手机,开始给他们翻看他的作品图集。照片里,他制作的玩具房子里被一幅幅色情的画面填满。那些小人儿们一个个衣衫不整,被摆成了千奇百怪的姿势。瑞丽被这些五花八门的姿势惊呆了,这其中有一些在某些州好像还是违法的。
“明明就是很龌龊嘛,”瑞丽想。
“这是讽刺作品,”布莱克维尔解释道。“我是在作一项重要的社会声明。我们的世界太物质了,总得有人站出来做这种抗议。我是在负责任地履行我言论自由的权利。我没有滥用它。我又没有在人满为患的剧场里喊‘着火啦!’”瑞丽注意到比尔越听越觉得来气。
“那要是有小孩经过看到你的大作怎么办?”比尔问道。“你不觉得你在伤害他们吗?”
“不,我还真不觉得。”布莱克维尔有些自鸣得意地说。“他们从电视媒体接触到的东西比这坏多了。童真早已不复存在。而这就是我想让这个世界看到的。实在是太令我伤心了,你知道吗?”
“他听上去还挺真诚的,”瑞丽想。
但很明显,他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罗斯·布莱克维尔的良心和道德早就被狗吃了。随着时间分分秒秒过去,瑞丽越来越怀疑他就是凶手。
她试图解析他的面部表情,但这并不容易。像所有的极端反社会分子一样,他把内心活动隐藏得很好。
“跟我说说,罗斯,”她说。“你喜欢户外活动吗?比如说野营或者钓鱼。”
“布莱克维尔的眼睛一亮,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那当然啦。从小就喜欢。我以前还参加过雄鹰童子军呢。有时候我能一连在野外待上好几天。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是丹尼尔·布恩的转世投胎。”
瑞丽又问:“那你也喜欢打猎吗?”
“嗯,经常打。”他满腔热情。“我家里有好多战利品呢,你知道我的意思吧,墙上挂的鹿头或麋头等等。全都是我自己装好的。我对标本制作特别有兴趣。”
瑞丽眯着眼看着布莱克维尔。
“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去的地方?我是说森林或者国家公园什么的。”
布莱克维尔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我常常去黄石公园,”他说。“可以说那里是我的最爱。当然,大烟山也是无可比拟的。优胜美地也不错,想挑一个最喜欢的还真不简单呐。”
比尔插了一句,“莫斯比国家公园呢?或者达盖特附近的国家公园怎么样?”
布莱克维尔看上去忽然有些警惕。
“你想知道些什么?”他不安地问。
瑞丽知道关键时刻终于到来了,现在确定他是否有嫌疑的最佳时机。她从包里拿出那些被害人还活着的时候的照片。
“你认识这些女人吗?”瑞丽问。
布莱克维尔警惕地瞪大了眼睛。
“不,”他哆哆嗦嗦地说道。“我从来没见到过她们。”
“你确定吗?”瑞丽追问道。“也许她们的名字能让你想起来。丽巴·弗莱,艾琳·罗杰斯,和玛格瑞特·杰拉提。”
“没,”他说。“我从未见过她们,也没听说过她们的名字。”
瑞丽仔细地观察着他的面部活动。最终,她觉得豁然开朗。她已经了解了罗斯·布莱克维尔的一切。
“谢谢你抽出时间来接受采访,罗斯,”她说。“我们以后有需要会再联系你的。”
比尔傻眼了,跟在她身后走出了美食城。
“你刚才干什么呢?”他质问道。“你想什么呢?他明明就是有罪,而且知道我们是来抓他的。我们在控制住他之前不能让他离开我们的视线。”
瑞丽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仔细想想,比尔,”她说。“你看见他的肤色有多苍白了吗?甚至一颗雀斑也没有。那家伙在户外估计连一整天都没待过。”
“那他也没参加过雄鹰童子军?”
瑞丽抿嘴笑了笑。“没,”她说。“而且我敢跟你保证,他从没去过黄石、优胜美地,或者大烟山。而且他对标本制作一无所知。”
比尔现在显得十分尴尬。
“我还真让他给骗了,”比尔说。
瑞丽赞同地点点头。
“当然啦,”她说。“他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不管是什么话,他都能让人相信是真的。他特别喜欢撒谎。他只要有机会就会说谎,而且谎话越大越好。”
她顿了一顿。
“问题是,”她继续说道,“他完全不擅长说真话,这对他来说太不习惯。他一说真话就不淡定了。”
比尔无声地跟着她走着,仔细琢磨着她的话。
“那你的意思是……”他有些明白了。
“他说的关于那些女人的事是真的,比尔。所以他听上去才会那么可疑。他说真话的时候,听上去就像正常人在撒谎一样。他真的从来没见过那些女人。我并不是说他没有杀人的动机。他完全就是个疯子。但他没有杀那些人。”
比尔低声咒骂:
“妈的。”
走向停车场的路上,瑞丽什么也没再说。这个挫折给了他们很大的打击。她越想越觉得可怕。真正的杀手还逍遥在外,而他们却对他是谁或者在哪里一无所知。而且她的直觉告诉她,他很快还会再次动手。
瑞丽对自己的无能感到十分沮丧。但她搜刮脑汁,想到了现在唯一能给自己提供帮助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