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丽睁开双眼,然后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用手捂住脸。她的头疼得要炸开,嘴唇也干裂着。耀眼的晨光透过窗户洒下来,让她不禁想起了彼得森的火炬。
她听见艾普尔的声音说道:“我来搞定,妈妈。”
一阵轻微的嘎嘎作响后,强光消失了。她睁开了眼睛。
她看见艾普尔刚刚合上了百叶窗帘,挡住了刺眼的阳光。她走到沙发边,坐在了瑞丽的脚边。她拾起一杯热咖啡,递给了她。
“小心,烫。”艾普尔说。
瑞丽晕晕乎乎地坐了起来,接过咖啡杯。她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确实挺烫,把她的手指和舌头都烫了一下。但她还是把杯子拿在手里,又喝了一口。至少疼痛感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艾普尔两眼无神地盯着远方。
“你要不要早餐?”艾普尔用遥不可及的声音问。
“过一会吧,”瑞丽说,“我来做。”
艾普尔苦笑了一下。毫无疑问,以瑞丽现在的状态,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别,我来做吧。”艾普尔说。“你什么时候想吃了跟我说就行。”
然后两人都没再说话。艾普尔一直盯着其他的地方。瑞丽十分愧疚。她想起了昨晚给比尔打的那个丢人的电话,还有她喝酒喝晕过去的事。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已经跌入了谷底,可更糟糕的是,她的女儿此时也在见证着她的堕落。
艾普尔的声音还是那么遥远:“你今天都有什么计划?”
这个问题有些奇怪,却是个好问题。到了制定计划的时候了。如果现在的她处于谷底,首要的事情就是让自己从深渊里爬出来。
她回想起梦里父亲的话。到了与心里的恶魔面对面交涉的时候了。
她的父亲。那是她生命中最黑暗的存在。他永远藏在她的内心深处。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她生命中的所有黑暗,都是他带来的。所有人里,她现在最应该见的就是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要见他。或许是对父爱的渴望,或许是想解答梦里的疑问。
“我想去看看你外公,”她说。
“外公?”她大吃一惊地问道。“你都好几年没见他了。你去见他做什么?我觉得他对我恨之入骨。”
“我不这么认为,”瑞丽说。“他恨我还来不及呢。”
又是一片沉默。瑞丽能感觉到,她的女儿正鼓起勇气,准备说些什么。
“有件事我想让你知道,”艾普尔说。“我把剩下的伏特加都倒了。没剩多少了。我还把你壁橱里的威士忌也倒掉了。对不起。我猜你干什么我管不着。我不该这样做的。”
泪水浮上了瑞丽的眼眶。这绝对是艾普尔做过的最成熟,最负责任的一件事了。
“没事,你倒得没错。”瑞丽说。“你做的很对。谢谢你。我很抱歉,我自己没能做到。”
瑞丽擦掉脸颊上的一滴泪,下定了决心。
“我觉得是时候好好跟你谈谈了,”瑞丽说。“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你一直想知道的那些事情。”她叹了口气。“但你做好准备,我要说的并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
艾普尔终于转过身来,看着妈妈,满脸期待。
“我真的很想知道,妈妈。”她说。
瑞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几个月前,我在办一件案子,”她说着,反倒感到一身轻松。她早应该把彼得森案件告诉艾普尔的。
“我太急切了,”她继续道。“我当时一个人,遇到了一些情况,却没有耐心等。我没打电话请求支援,以为自己一个人就能解决。”
艾普尔说:“你总是这样。你觉得一个人就能解决所有问题。有时候连我都不带上,甚至都不告诉我。”
“你说的没错。”
瑞丽强压着心中的委屈。
“我救出了玛丽。”
瑞丽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了下去。她的声音颤颤巍巍的。
“我被抓住了,”她继续说道。“他把我关在了一个笼子里。他有一把火炬。”
她说不下去了,一下子哭了出来。委屈和恐惧从心中喷涌而出。她觉得有些难为情,却止不住哭泣。
让她惊讶的是,艾普尔伸出了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肩膀,安慰着她。她听见艾普尔也哭了。
“没事的,妈妈,”她说。
“他们没有找到我,”瑞丽继续断断续续地说。“他们不知道去哪里找。都是我的错。”
“妈妈,没有什么是你的错。”艾普尔说。
瑞丽擦拭着泪水,试着平静下来。
“最后,我终于逃出来了。我把那地方炸了。他们说那男人已经死了。说他现在不能再伤害我了。”
然后是一阵安静。
“那他死了吗?”艾普尔问。
瑞丽多么想说,是,给她女儿一个肯定的答复。可她嘴里说出来的却是:
“我不知道。”
客厅里更加安静了。
“妈妈,”艾普尔说着,语气里带有善良,同情,和坚强。这是瑞丽以往从没听过的一种声调。“你救了人一命。你应该为自己感到自豪。”
瑞丽缓缓地摇了摇头。
“什么?”艾普尔问。
“玛丽。她的葬礼。我昨天去的葬礼就是她的。”瑞丽说。
“她死了?!”她问道,目瞪口呆。
瑞丽只能点头。
“怎么会?”
瑞丽犹豫了一下。她不想说出来,可她此时没有选择。她欠艾普尔一个真相。她不想再隐瞒下去了。
“她自杀了。”
她听见艾普尔倒抽了一口气。
“哦,妈妈,”她哭着说道。“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她们两个抱头痛哭了好一阵,直到两人再次平静了为止。
瑞丽深吸了一口气,倾身朝艾普尔笑了笑,爱怜地拨开她湿漉漉的脸上粘的一簇头发。
“你必须明白,有些事情,我的确不能告诉你。”瑞丽说。“有时候是因为我谁都不能告诉,有时候是因为告诉了你,会对你的安全造成威胁,或者只是因为我不想让你为此苦恼。我要站在一名母亲的角度考虑。”
“但这么大的事情,”艾普尔说,“你应该告诉我的。你毕竟是我的妈妈啊。我怎么知道你受过了那么多苦?我已经够大了,我能够理解的。”
瑞丽叹了口气。
“我猜我一直以为你自己的烦恼就够多了。尤其是在我跟你爸离婚的这个节骨眼。”
“离婚也比你不跟我说话好受多了。”她反驳道。“爸爸除了想对我发号施令的时候跟我说话以外,其他时间都不理我。但你——你就好像突然蒸发了一般。”
瑞丽握住艾普尔的手,用力地捏了捏。
“我对发生的一切,”瑞丽说,“都很抱歉。”
艾普尔点了点头。
“我也很抱歉,”她说。
她们互相拥抱着,瑞丽能感到艾普尔的泪水顺着脖子流了下来。她发誓要做出改变。等这件案子结案了,她一定要做一名她认为合格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