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北京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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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退了休的张伯祥和李少芬已经没有更多的能力帮助儿女们了,操心依旧操心,惦记也一如以前一样的惦记,怎奈力不从心,也就随大势所趋了。

北京的两个儿子,一个住北面,一个住在东边,他们住在南面,偌大的北京城,虽说叫一个城,这东南西北的,孩子们回来一次,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刚开始,周末时,老大从北面,老二从东面,坐地铁又转公交,折腾两个小时赶到大兴,吃顿父亲母亲合力做的牛肉包子,又披星戴月地四散了。两个儿子搞得很疲惫,老大张守强一晃也是五十来岁的人了,生活的操劳,已经是满头白发了。老二也四十出头了,在机关先是当科员,后来又当了科长,前两年又弄上了个副处长,自己也买了辆车,车虽然不贵,十几万的样子,毕竟也算是有车族了。偶尔,也有送礼的人把国产车后备厢塞满。有时,老二开着车,快半夜了跑到大兴的父母家里,把后备厢里的鸡鸭鱼肉之类的东西送给父母,又开着车一溜烟地赶回通州。父母对儿女的孝顺是心满意足的,更重要的是为儿女们的出息。

张伯祥和李少芬两人在睡不着时也多次合计过,这三个孩子,老二最有出息,身份是政府机关的工作人员,还带着长,这样一路下去,这个“长”会越来越大,人往高处走嘛。“长”做大了,也会有能力帮助老大和老三的。两人想到这也就很欣慰,在情感的投入上对老二就有些偏心,或者叫重视。

每逢老二张守志回到家里,父母对他是最隆重的,不仅做牛肉包子,还要做上一个白菜豆腐汤,放上粉丝什么的。遇到年节,还要做上几个菜,父亲张伯祥要陪老二小喝几口,酒自然是老二从后备厢拉来的,偶尔也会有茅台、五粮液什么的,但那只是偶尔,细心的父亲是舍不得喝的,收藏起来,等着过年过节和儿女们聚时才拿出来。渐渐地,老二张守志在一家人心目中的威信树立起来了,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老二拿主意。张守志,这位机关的副处长,见多识广,每逢作出重大决定时,总是先喝几口茶,再吸上两支烟,然后就有了思路,说出来,一家人听了,果然头头是道,高瞻远瞩,有理有据,一家人就按老二的思路办了。老二的地位显而易见。

老大偶然回家,发现了父亲的不同寻常,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识了,这能是小事么?于是把电话打给老二,把父亲的病情汇报了。张守志在电话那头,想都没想便说:爸这病可能是老年痴呆!

老大在电话这头就愣住了,这病听说过,但在现实生活中他没见过。教小学数学的父亲,在他们的印象里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啊,不仅对数学敏感,生活中也处处透着仔细,日子也总是过得精打细算。

小时候,三个孩子都在上学,日子过得并不宽裕,父亲为了节省钱,总是自己做练习本,买来白纸,截成练习本大小,再装订起来,父亲坐在灯下,戴上花镜,用尺子和笔在白纸的练习本上,画出田字格,或者横格。一笔一笔,一页一页,一个练习本做好,放到他们书包里。每每从书包里拿出这些练习本时,都会想起父亲坐在台灯下一丝不苟的样子。有时都半夜了,父亲仍然在一笔一画地画着。

一想起父亲老年痴呆了,老大就哭了。很无助很无奈的样子。半晌他冲电话那头的弟弟问:老二,爸得了这病,怎么办?

老二在电话那头一边冲下属交代着事情,一边抽空冲他说:哥,你别急,等周末我回去再定。

说完挂上了电话。

老二终于在周末的时候回了一次家,老二搬了把椅子坐在父亲对面,把父亲仔细研究了。父亲那会儿还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清醒时,父亲就问老二:守志,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老二笑一笑,冲父亲说:爸,我看你老没老。

父亲慈祥地一笑:你今年都四十三了,爸能不老么?

老二觉得父亲清醒得很,并不像哥哥说的那么严重,他看了一眼哥。哥不信的样子,于是也坐到父亲面前冲父亲道:爸,你记得我多大了?

父亲抬起头想了想:老大你五十了,属兔的。

老大和老二交流了一下眼神,两人的心似乎都放到肚里了。那会儿,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着蒸包子,做白菜豆腐汤。

吃饭的时候,父亲糊涂了,他看着一桌包子,先是眼睛直了,然后站起来,把包子又都端走了,老大老二望着父亲这怪异的举动。父亲不认识似的望着他们说:包子是留给我三个孩子的,他们最爱吃包子了。

两个儿子望着父亲,眼圈红了。

老二决定,要把父亲送到医院去查一查。老二认识一些卫生口的朋友,把父亲弄到北京医院作了一次全面检查,很快就有了检查结果,父亲果然大脑萎缩了,也就是通俗所说的老年痴呆。

现实就是现实。

两个儿子哭了,看着父亲,望着母亲,在他们的记忆里,父母应该是很年轻的,拉着他们的手去上学,父亲在台灯下给他们一笔一画画练习本的事,好像就是几个月前。怎么一转眼,父母就老了,脑萎缩,还老年痴呆,他们似乎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

远在上海的妹妹也知晓了父亲的病情,一个电话给父亲打来,她要亲耳听听父亲的声音,了解一下父亲到底病成什么样子了。

父亲的手机响了好久,屏幕上显示两个字:女儿。这是父亲以前自己小心翼翼把女儿的电话号码输进手机,又仔细存储在手机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