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召唤,让父亲很是惶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他拿起电话,就像拿起一颗炸弹,他把手机递给老伴说了句:你妹妹找你。母亲把电话接了,说了父亲的病情,父亲见老伴接了电话,自己没事人似的走了。
女儿哭了,母亲也哭了。
女儿风风火火地回了一趟北京,一家人聚在一起,商量如何医治父亲。北京医院的专家说了,这种病是世界医疗难题,想医治是不可能的,只是吃药,控制大脑萎缩的速度,缓解痴呆的病情。既然医生都这么说了,孩子再孝顺也攻克不了世界医学难题,也只能这样了。
老二倡议,要给家里请个保姆来照顾父亲。
母亲不肯,孩子们担心是母亲舍不得请保姆的工资,孩子们提出这份工资由他们三人承担。母亲还是不肯,母亲说:我身体还好,照顾你爸够了,等到我不行的时候,再说吧。
孩子们仍然坚持请保姆,母亲又说:哪有那么合适可心的保姆?还不够麻烦的。孩子们想想,也觉得母亲说得在理,在北京请个合心合意的保姆,比找个媳妇都难,弄不好,还生一肚子气,不知谁将就谁了。三人也只能按母亲说的办了。
刚开始的时候,三个孩子不放心父母,经常打电话给母亲询问父亲的状况,母亲一一地说了,这次这样,下次还这样。父亲的病既然成了事实,日子也就是现实的日子了,波澜不惊。渐渐地孩子们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全力以赴忙自己的生活和事业了,偶尔,周末时,回到家里匆匆地看一眼,说上几句话,老二依旧从车的后备厢里搬出一些鸡鸭鱼肉放到父母家的冰箱里,拍一拍手,喝几口水,说几句话,又匆匆地走了。
父亲已经不认识自己的孩子了,他们进门时,父亲总是害怕,把自己藏到卧室里,还关上门。
孩子们走时,推开卧室的门,冲父亲说:爸,我走了。
父亲不理他们,害怕地抱着个枕头,哆嗦着身子,头都不敢回。
孩子们在心里叹一声,把门又关上,心情沉重地走了,日子依旧。
“五一”节前夕,李少芬接到孩子们电话,说是“五一”节回来要和父母待上几天。母亲带着父亲去超市购置过节用的吃食,结账前,老伴还在身边。结账时,母亲专心地付款,装东西,等装完吃食,再一转身,父亲就不见了。
父亲失踪了,母亲带着哭腔在电话里通报给两个儿子。
老大张守强在电话里叫了一声,放下电话就坐地铁转公交往大兴奔来。
老二张守志毕竟是副处长,他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遥控指挥,先是报了110,说明了父亲失踪的事情。
他停好车,上楼推开父母家门时,派出所的两个警察,已经在做收尾工作了,他们让母亲找来父亲的近照。父亲已经许久没有拍照片了,这张照片还是去年国庆节张娜回来,临走那天全家拍摄的,妹妹在照相,照片上并没有妹妹。父亲坐在饭桌前,母亲和老大老二站在父亲周围,父亲是一脸的不配合,目光散淡地望着别处,一副胆怯的样子。妹妹当时就把这张照片转发给大哥二哥。妹妹之所以要照这张照片,她说:我一个人在上海,想你们就看看。
当时说这话时,妹妹是轻描淡写的,母亲先是红了眼圈,两个哥哥心里也酸酸的。妹妹照完相要去机场回上海,是二哥送走的,他回通州也算顺路。
这张照片是春节时候张守志打印出来的,单位里有台彩色打印机,处里的人在打印过年的明信片,张守志没什么可打印的,想到了手机里这张照片,便让处里的人帮忙打印了出来。过年时,他就把照片带了回来。现在这张照片派上了用场,警察看了照片,虽然不是父亲一个人的,有总比没有强,现在的电脑技术,会很轻易地把父亲的影像从众人里抠出来。
警察带走照片,说是要上网帮助寻找父亲,又留了家里电话和母亲的手机,并交代要24小时开机,有情况会随时联系。
送走警察,大哥张守强才气喘吁吁赶来。他头上流着汗,稀疏的头发沾在头皮上,不停地喘着气。
母亲看到两个儿子的到来,终于忍不住,哭泣起来,一边哭一边说:不到一分钟,我低头付款,再一抬头,你爹就不见了,我找遍了超市,再也见不到你们的爹了。
张守志说:妈,您别难过,难过也没有用,咱们去找我爸吧。
虽然报了警,但一家人心里并不踏实,寻找亲人的任务,还得靠自己,眼见为实。
母亲带着两个儿子又来到了那家超市,超市离父母的家并不远,紧走慢走也就不到十分钟,路上他们就像侦察员一样小心地把目所能及的范围内,每一个角落和身影都看了一遍,仍没有发现父亲的影子。于是,他们又进到超市里,把每个人,每个货柜前后都看了个遍。他们的举动,引来了超市保安的注意,跟踪了他们一会儿,上前交涉了,才明白这家人丢了父亲,很同情的样子。张守志还拿出手机,找出那张全家福,把父亲放大,让保安看,让收银员看,大家都摇头。最后张守志还要来了超市保安的电话,把这张全家福发给了保安,让保安帮忙留意,一旦发现,立即电话通知他,必有重谢之类的。保安郑重地应了下来,一家人才松了口气。
从超市出来,他们又各个路口,公共汽车站牌下找,张守志逢人便掏出手机,指着那张照片,问人看没看见这位老人。人们都匆匆忙忙的,随便看上一眼,摇摇头,冷漠地离开了。
一直到了傍晚,母亲突然说:是不是你们的爸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