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科普小宇宙:细菌主演的地球生命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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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太初浑汤

很少有问题像探索生命的起源那么神奇。由于科学家对任何有关系的线索都很留意,因此,他们已经对这个故事的主体积累了很多的资料。

1973年,科学家发现了一个跟我们所想象的“生命起源”很有关联的海底新世界。俄勒冈州立大学的海洋学家柯利斯(Jack Corliss),第一次看到海底大陆板块裂缝附近,岩浆、蒸气和气体仍一直和海水混合着,就像太古代的情况一样。除了偶尔出现的深海鱼类,及最顽强的微生物构成的坚韧薄膜外,今日漆黑而寒冷(4℃)的洋底,几乎到处都是了无生机的不毛之地。

不毛之地的生机

然而,沿着地球大板块的裂隙、有硫化物自底下炽热地冒出来的地方,都会有奇特的海底生物群落。接近赤道的加拉巴哥群岛(Galapagos Islands)、墨西哥下加利福尼亚(Baja California)海底,及墨西哥湾(距佛罗里达圣彼得堡向西行数小时的车程)水深3400米处等这些有硫化物喷出的裂隙,海洋学家都发现了裂谷虫属(Riftia)的巨大红色管虫,之所以称作这个属名,是由于这种管虫只在洋底的裂谷才能找到。

裂谷虫以及其他各种不同的鱼、大蛤蚌、其他蠕虫类,以及一种罕见的章鱼,都围绕着这些喷发热气的裂隙,聚集生长。这些深海动物没有一种是以植物为食。植物、藻类及任何需要进行光合作用的生命形式都需要阳光,但是阳光根本就无法照射到海底。这些裂谷动物取而代之的食物是一种黏黏的细菌,而这些细菌的能量来源,则得自于地球热水喷出口所冒出的硫化物,及其他含氢气体。

所有生命的化学性质,包括我们的肉体,都是由还原的碳化合物(即周围包围着氢原子的碳原子)所组成的。柯利斯相信:生命,应该始于太古代,地球温水浅滩中的古代板块边界。在这种地区,来自地球内部、富含氢的气体,和大气层中富含碳的气体发生反应而产生生命!(根据估计,我们身体里的碳,其中有90%至少曾经通过这种板块裂缝及开口一次以上,因而出现在地球表面。)

奇特的碳原子

碳的键结弹性,是地球生命的重要秘密之一。在高热、潮湿及熔融的地球太古代,处于高度活跃状态的碳原子,可以很快地和氢、氮、氧、磷及硫等元素结合,产生许多不同的物质;这些含碳分子的组合一直持续生存、反应与进化。而这六种元素现在则是所有生命的化学基石,占了每个生物干重的99%。剩下的1%,则是一些非常微量,却也是不可或缺的元素,包括锌、钾、钠、镁、钙、铁、钴、铜及硒等。

此外,从细菌到人类身体的细胞,在这些不同的生命形式里,这几种元素所占的百分比、氨基酸及基因组成的比例,以及细胞中长链蛋白质和DNA大分子的分布,都很相近。正如达尔文认为猿猴及人类的相似性那样,这些化学层次的相似点,指出了所有生命来自共同的祖先;更进一步地,它也指出早期地球所存在的状况:当时生存的细胞及其周遭的环境,在化学组成上的差异性很小。

原始地球模型实验

1953年,在芝加哥大学所进行的一系列著名实验,开拓了实验科学的新领域。这些实验分别被称为“有生命以前的化学”“原始地球模拟实验”或“实验化学进化”等名称。尤利(Harold C.Urey)与他的学生米勒(Stanley L.Miller),共同用类似闪电的电击方式,持续地冲击一个模仿原始大气的环境(以氨、水蒸气、氢及甲烷混合的大气)达一星期,产生了丙胺酸及甘胺酸这两种氨基酸,和其他许多以前认为只能由活细胞才能产生的有机物质(这些有机物质是由少量的碳、氮、氢及氧原子组成的小分子,而氨基酸则是所有蛋白质的基本组成)。

自尤利和米勒实验成功之后,几乎每一种细胞内复杂分子之基本组成,都曾在实验室中被以不同能量源,例如电击火花、静电、紫外线或加热等,施加于各式各样的简单气体与矿物质溶液混合物中而产生。令人确信的是,生物蛋白质中含量最丰富的四种氨基酸,是最容易在这些过程中生成的。生物细胞必需的化合物——三磷酸腺苷(ATP,一种在细胞内储存能量的分子),以及其他成为核苷酸(nucleotide,DNA分子的基本单位)的三磷酸先驱物质,也可以在这类实验中形成。

在最近的研究中,组成DNA及其合作伙伴RNA分子的五种碱基:腺嘌呤(A,adenine)、胞嘧啶(C,cytosine)、鸟粪嘌呤(G,guanine)、胸腺嘧啶(T,thymine)以及尿嘧啶(U,uracil),可以在使用电击火花冲击甲烷、氮、氢及水蒸气的混合物后发现。RNA(核糖核酸)也像DNA一样,是每种生物细胞发挥功能及复制生殖必需的长链分子。RNA也可以携带遗传信息,它们是由碱基、五碳糖、磷酸所构成,这些分子可能是在冥古代时期受到太阳辐射而形成的。像早期地球环境一样,这些不同的实验组合可以制造出其他各种相关的有机化合物。它们的身份及可能的功能,对于人类而言常常是神秘的,但是对过往的微生物却一点也不陌生。如果不被保存在无菌状态的水溶液中,这些实验室合成的复杂化合物,很快便会被空气中的细菌及真菌所吞食。微生物是无所不在的,只要一有机会,它们就迅速出现,享受这顿水里的快餐。

人工合成了DNA及RNA

虽然不曾有细胞在试管里无中生有,但沙克研究院(Salk Institute)的化学家奥格(Leslie Orgel)发现,在没有任何活细胞及复杂化合物的情况下,一条接近五十个核苷酸大小、像DNA的分子,竟能自发地从简单的碳化合物及铅盐中形成。德国哥廷根研究院(G?ttingen Institute)的艾根教授(Manfred Eigen)和他的伙伴,曾制造过简短的RNA分子,它们可以在没有任何活细胞的状况下自行复制。

哥伦比亚大学的斯皮戈尔曼(Sol Spiegelman)和他的同伴米尔斯(Donald Mills),则在试管中合成了变种的RNA传染病毒,它们可以在细菌宿主体内完整而持续地自行复制(由于病毒无法自己制造真实生命系统所需的所有组成,因此,它们只能勉强算是覆盖着蛋白质的DNA或RNA,并仰赖它们的宿主细胞而生存)。虽然斯皮戈尔曼只使用了一种酵素(用来加速化学反应,且可重复使用的生化物质)、一种核酸(在这里是用RNA),以及核酸的小分子先驱物——核苷酸,不过他也投注了另一种早期地球不存在的能量:人类的努力及金钱。

“生命起源”论战

这种实验使科学家及一般人相信,几道闪电撞击到太古代富含化学物质的海洋“浑汤”中,就刚好可以使碳、氢原子和其他元素,以正确的组合方式结合在一起而产生生命。有一个普遍存在的观念:生命是从“无生物的浑汤”中突然且几乎是一瞬间出现了的。

然而其他科学家则主张,这种瞬间形成生命的概率,天文数字般的小,甚至比在垃圾场里由龙卷风卷走一架波音707飞机还不可能。但是,并没有任何可信的方法来评估,从无生命自发产生生命的概率到底有多少。如同生命起源专家奥格所讥讽的:“我们甚至不知道其他1020种浑汤是否可用。”我们所能知道的是,生命的确出现了。还有些理论学家则倾向于假设,由陨石携带着已经发展完全的生命分子,到地球上播种。他们根据的事实,是陨石中曾经发现与五种核苷酸及氨基酸有关的化合物。

但是,“瞬间形成的生命”及“来自陨石的生命”这两个结论却偏离了重点:从无生命到缓慢酿造成早期生命的适当地点,是早期的地球。借着周期性变化和能量灌注的环境,的确有足够的时间及能源可供生命分子自化学反应中结合形成。此外,化学物质并不是随机的组合,而是有次序、依一定形式合成的。我们并不需要在面对充满着可能性的证据之际,推测那些不太可能的事物。

在陨石中,有机化合物的出现,似乎只证实了碳元素在一个富含氢的环境中受到能量的作用(这种反应条件即使在宇宙中没有,也必然存在于我们的太阳系中),并借着化学运作的规则,产生构筑生命的基石。但地球还有其他独特的性质,包括潮湿的地表、温和的气候和重力,让它成为比其他星球更适合生命发展的环境。由于地球的状况适合某些特定的化学组合,长久以来生命的发展方向便决定了。

生命的摇篮

早期地球的池沼、湖泊及温暖的浅海,长期暴露于冷与热、紫外线与黑暗、蒸发与降雨的周期循环中。在这样的能量状态之下,藏着它们特别的化学组成;所有的分子在阳光所释放的能量中组合、拆解、再重组。当地球上各种不同的小环境安定到一个较稳定的状态时,更复杂的分子链便形成了,并能在较长的时间里仍保持完整。例如,氢化氰(HCN),这是在星际太空中产生的分子,且对现代利用氧气的生物是致命毒物。氢化氰在自身相互结合五次后,便成为腺嘌呤(H5C5N5)——现今生物体内核苷酸的主要成分之一,可以制造DNA、RNA及ATP。

在大气中如果没有氧气参与反应并加以破坏,氨基酸、核苷酸和简单的糖类便可以形成,并同时保存在溶液中。即使是ATP这种所有活细胞都用来携带能量的分子,也可以由腺嘌呤结合核糖(一种带有五个碳原子的糖)以及三个磷酸基而形成。

有些分子则转变成触媒(即酵素),它们可以让其他分子较容易、且快速地结合或分离,而自己则毫发不伤。触媒在生命产生之前是很重要的。因为,它们可以在化学反应过程中对抗分子之间漫无目的的碰撞,产生有秩序及特定的结合形态。逐渐地,触媒及它们所促成的反应比其他化学反应增加了好几倍。虽然反应愈趋复杂,但这种作用方式仍然持续着无比的威力,它们一直在早期地球的水层中周旋着。

今天,某群特定分子可以自体催化一系列令人惊讶、复杂而有秩序或循环性的化学反应,而每个化学变化都会在分子链中引起另一个反应。某些这类“已死的”自体催化反应,在漫长的时间里增加分子的复杂性以形成固定的形态,其实是属于“生命”的古老记忆。

“超循环”是生命的基石

从理论计算及实验证据来看,两个或更多的自体催化循环作用彼此交互反应的结果,会产生一种“超循环”(hypercycle)。

有些科学家认为,这种触媒化合物会为了“竞争”环境中的元素,而自动限制它们自己的生存。但是,“超循环”的基本概念其实刚好相反。可以自行组织所形成的化合物,不会在化学生存战斗中彼此毁灭;它们只是彼此互补,以产生具有生命形式、且最终能执行复制的结构。这些循环作用不仅是形成第一个细胞的基础,也构筑了以细胞及其产物为基础的无数生命结构。

循环作用对生命而言非常重要,它们允许生命在大环境有所改变、并倾向于混乱复杂之际,仍能保有过去所留存的关键元素。

当化学物质所受的保护愈多并变得愈集中时,它们不但愈能自行增强活力,使活动变得更复杂,并可以维持更久的活性。有些物质隐身于泡沫,或是固定于黏土和晶体的规则表面上,以达到目的。在太古代,自然界进行长碳氢链实验所产生的化合物,可以包住一滴来自周围环境的水珠。这种允许其他化学物质进出这层藩篱的化合物,就是半透膜。它如同一道具有弹性的门,允许某些特定化学物质进入,却可以阻挡其他不被接受的化学物质。

由几种化学成分组合起来所构成的薄膜,在建构生命的大业中,实在是一项精简的奇迹。的确,在模仿地球温度、酸度、降雨和蒸发循环的反应条件下,我们能成功重演薄膜再造实验。

细说薄膜

当一条碳氢链与一个磷酸基及氧原子连结时,磷酸基的一端会带电荷,而另一端则不带电荷。这整个化合物会在带电端吸引水分子,并且在不带电的一端排斥水分子。这样的化学物质叫作磷脂质(phospholipid),它们彼此肩并肩排列在一起,不带电的一端会远离水分子,而带电端则指向水层。

这就是为什么油滴入水中,会迅速形成一层膜的原因。所有这类脂质都具有自动卷折成滴的倾向,以隔离内外的物质。当脂质受到水分子两面包夹时,它们会形成双层膜结构。此时,不带电的疏水性尾巴朝内互向,两个亲水性的带电端则指向水层。借着这种方式,第一个膜便产生了——介于“内”与“外”之间的半透性界限;这是“自己”与“外界”之间的第一次区别。

现今生物的膜由数种不同的脂质、蛋白质及碳水化合物所构成。它们的功能是那么复杂且经过精确划分,以至于我们到现在仍不能完全了解。但是第一个磷脂膜,并不像自然界所形成的其他囊状构造;它特别能聚集其他碳化物溶液,使彼此具有交互作用潜力的化学成分,保持在极接近的距离范围内。同时,它还有允许“养分”进入,并阻止水分跑掉的功能。这种“膜”使小宇宙的个别单位的细菌细胞的产生变得更有可能。大部分的科学家相信,在生命本身开始之前,脂质便已经结合蛋白质,制造出类似生命物质的半透明小包裹。没有任何生命可以在缺乏膜的情况下存在。

失去的环节

无论是在理论还是实验操作方面,即使是科学家所制造的最复杂作品,它们与最简单的活细胞之间,仍然有一段距离,即“失去的环节”。事实上,在氨基酸和核苷酸等小型有机化合物,与RNA和蛋白质这些大分子生化物质之间,仍阻隔着一道很深的鸿沟。但是,分子活跃的数亿年可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而科学家花在模拟生命起源上所需要的实验条件,虽然只有数十年,却已完成了很多的工作。因此,在20世纪结束前,我们在实验室中自发产生一个活细胞将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然而如果给予同样数百万年的时间,自然界所自发形成“超循环”的机会,将远大于研究人员所能做到的。因此,人类若还想要再造生命,就得以策略和计划取代在时间上的盲目等待和坚持。

也许不只一次,可能是很多次,氨基酸、核苷酸、简单的糖类、磷酸盐以及它们的衍生物,在脂质的保护下,借着太阳提供的能量而成形、复杂化,并从外界吸收ATP和其他碳氮化合物当作“食物”。已经有实验室得到由脂类混合物自发产生的特殊复杂构造。例如,加州大学的迪玛(David Deamer)曾观察到:在适当条件下混合正确的组合成分,将使有些核苷酸遭脂球抓住并包围起来。脂球会因为表面张力先一分为二,每一半都各自进行内部的活动。接着,里面的触媒分子开始活跃地维持着脂膜。也许当局部小范围内的有用营养成分供给耗尽时,将造成原始细胞崩溃解散;但其他的原始细胞则可能同时于其他潮湿的环境中形成。

生命得自寻生路

为了生存,每个生命体首先得“自寻生路”或“自我维生”(autopoietic)。换句话说,它得机动地照料自己,以面对世界的捉弄。生命对来自外界扰乱的响应,是使用物质及能量以保持自身的完整。一个生物得常常更换它的零件,更换组成它的化学物但不会失去其本身的特性。这种机动地维持自我和保持整体性的自我维生现象,是所有已知生命生存的基础;所有的细胞都会对外界干扰产生反应,以维持它们内部的一致性。如果外在威胁很严重,正常的循环作用便会瓦解,并引致“裂殖”(schismogenesis)发生。

裂殖一词,由生物学家、哲学家贝特森(Gregory Bateson)提出,意指在生存系统中,其变动有时会变得无法控制的循环作用。贝特森相信精神分裂症(schizophrenia)可以追溯到某种特殊的裂殖现象,在这个情况下,大脑的过度回馈导致精神分裂。但这只是正常循环作用失效的特例。就我们所知,在植物及动物等生物中,“自我维生作用”一般而言是种健康的现象;但“裂殖”则正好相反。然而,即使是细胞的前身,也得有某种自我维生作用。这种能力可以使它们在面对环境的威胁时,得以保持其构造及生物化学反应的完整性。

一旦生命的生化结构建立,若它还想要以自己的方式生存,就得想办法复制自己。在真正的细胞出现以前,生物及无生物之间可能还无法加以区别。第一群类似细胞的生命系统,就像1977年比利时诺贝尔化学奖得主普利戈金(Ilya Prigogine)所说的“发散型的生命结构”(dissipative structures),指组成细胞的物质或过程可自行组织成形,但能随时变换它们的外在形态。借着注入外来的能量,发散型的生命结构可以变得更有规则。

信息论(Information Theory)在通信科技上很有用处,特别是对那些几乎有肯定架构的信息组织。在发散型的生命结构里,信息可以开始自我组织,而生命的小脂球正慢慢出现了。

从发散型生命结构出发

由发散型生命结构及超循环所产生的核苷酸、核糖和磷酸盐的组合大分子链,可以自行复制并催化化学反应。这种分子链,核糖核酸(即RNA),是自然语言中的第一个句子。这些尚无法自我维生、但已高度结构化的早期RNA分子,处在由脂质缠绕的球体内,它们聚集于早期气候温和的地球上、温暖且富含有机物的水域中,在没有掠食者并有足够能量来源的情况下,持续向更复杂的形式进化。

在生命降临之前的冥古代地球,有两种化学趋势主导着世界——自身模仿(self reference)及自体催化作用(autocatalysis)。化学物质循环性地发生反应,产生与它们本身相同或有变异的形式,尝试制造出一个适合重复进行最初反应的环境。

“自我维生结构”则将这种组织形式,更向前推进了一步:在面对外来严重的侵扰时,它们会使用能量,机动且成功地保持自身完整性。这使得它们与外界之间的界限变得更明确,并赋予自己身份的特殊性及记忆能力。因此,纵然今天在我们身体内所有的化学物质一直持续进行着替换,我们却不必改名换姓,或认为自己是不同的个体。我们的组织形式一直保存着,或者说组织形式保存了它自己。从发散型生命结构到RNA超循环、到自我维生系统,以至于第一个可以粗略自我复制的生命个体;我们开始在弯弯曲曲的道路上,看到“自我组合”的生命结构,摇摆地步上生命细胞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