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罗茜效应
11445900000002

第2章 橙汁事件

橙汁事件发生在周末,使本已多事的一周雪上加霜。公寓楼的洗衣设备是公用的,有一位住户把他的衣服塞进我们的衣服中一起洗,毁掉了我全部两件“得体的”衬衣。我理解他想要提升洗衣效率,但他的一件衣服把我们的浅色衣服染上了深深浅浅的紫色,怎么也洗不掉。

从我的角度看,这算不得什么问题:我是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的一位客座教授,没必要设法去给人“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当然我也无法想象在一家餐厅,我会因为衬衫颜色问题而被拒绝服务。罗茜的外衣大部分都是黑色的,所以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主要的问题出在她的内衣上。

我对她内衣的新颜色完全没意见,而且也不该有人看到她不穿衣服的样子。当然医生是个例外,但医生的职业素养完全不会让他/她在审美方面提出任何异议。罗茜已经就这个问题与肇事者——邻居杰尔姆进行了讨论,希望他不要再犯。这是一个合理的诉求,但杰尔姆叫罗茜去死。

她会遭遇抵抗我毫不意外。罗茜已经习惯于直来直去的交流方式,这对我来说是高效的表现,确实也是必要的。但对其他人来说,她的直接通常被理解成了挑衅。杰尔姆也并没有表现出想要探求双赢解决方案的意思。

现在,罗茜希望我能“站出来”,告诉杰尔姆“我们不会听任他的摆布”。这种情形正是我告诫我的武术学生们一定要设法避免的。如果两方都以夺取统治地位为目的,且遵循“以更大力量回应”的原则,其最终结果定是一方的非死即伤。失去洗衣战场。

但跟整个这一周比起来,洗衣之战只能算一件小事。这一周分明就是一场灾难。

经常有人说我滥用了“灾难”这个词,但任何理智之人此刻都会认同我的选词,这确实是一个贴切的词来形容我最好朋友的失败婚姻,还有他两个年幼的孩子。吉恩和克劳迪娅还在澳大利亚,但他们的婚姻状况即将对我的生活产生更加深远的影响。

吉恩和我通过Skype(通信软件)聊天,通话质量很差,他也喝了不少酒。他似乎很不愿意对我袒露细节,可能是因为:

1.人们大都不愿意公开谈论包含自己在内的性爱活动。

2.此人的行为极其愚蠢。

吉恩向克劳迪娅承诺要放弃与不同国籍女性上床的计划,但他失败了。履约失败的行为发生在瑞典哥德堡的一次会议期间。

“唐,同情同情我吧,”他说,“她住在墨尔本的比例能有多大啊!她可是个冰岛人。”

我提醒吉恩,作为一名澳大利亚人,我正居住在美国。一个简单的反证就可以推翻他有关人们会一直住在祖国的荒唐观点。

“好吧,但住在墨尔本,还和克劳迪娅认识,这概率能有多大啊!”

“很难计算。”我向吉恩指出,他应该在排出国籍列表之前就提出这个问题。如果他想要得到一个合理的推测,则需要为我提供人口迁移模式及克劳迪娅的社交和工作圈信息。

还有另外一个因素:“在计算风险时,我需要知道你在放弃承诺之后,勾引了多少位女性。很显然,风险指数和人数呈正向分布。”

“这很重要吗?”

“如果你想要个约数的话,我猜答案不会是零。”我说。

“唐,会议——特别是海外的会议——根本就不算数。人们不就是因为这些艳遇才去参会的吗,每个人都懂的。”

“如果克劳迪娅也懂,那问题出在哪儿?”

“问题出在不该被抓到。哥德堡的事就让它留在哥德堡。”

“可能冰岛的女性并不清楚这样一条规矩。”

“她参加了克劳迪娅的读书会。”

“这规矩不适用于读书会?”

“算了吧。无论如何,一切都结束了。克劳迪娅把我赶出来了。”

“你无家可归了?”

“差不多吧。”

“难以置信。你告诉院长了吗?”我们在墨尔本的理学院院长极度在意学校的公众形象。要是让她知道心理学系的掌门人无家可归,我猜按她的惯用说法,这种事“可不光彩”。

“我正在休我的学术休假(注:学术休假(Sabbatical),是指大学教师在服务一定年限之后,可申请享受的全薪或半薪休假。时间通常为半年或一年,可用于学习、休养或旅行。是大学教师在职发展的一项重要而有效的福利制度。),”吉恩说,“谁知道啊,没准哪天我就去纽约了,到时请你喝啤酒。”

这太棒了——当然不是说啤酒,酒我自己可以买——我是说与结识最久的老友相聚纽约的可能性。

除了罗茜和家人,我一共有六个朋友。按总体接触时间长短降序排列,他们分别是:

1.吉恩。虽说他的建议通常不怎么靠谱,但他对于人类性吸引力的问题有着异常丰富的理论储备。这可能是由于他体内的里比多(注:里比多(libido),即性冲动。)值,明显高于57岁男性的平均水平。

2.克劳迪娅。她是吉恩的妻子,一位临床心理学家,世界上最敏感的人。在吉恩决定洗心革面之前,她对吉恩不忠的行为展现出了异乎寻常的高度容忍。他俩有个女儿尤金,还有吉恩和前妻的儿子卡尔。尤金9岁,卡尔17岁。两个孩子的未来会怎样,我不知道。

3.戴夫·贝希勒。他是我和罗茜第一次去纽约时,在棒球场结识的一位冰箱设计师。我们现在每周固定聚会一次,“男孩之夜”,一起聊聊棒球、冰箱,还有婚姻生活。

4.索尼娅。戴夫的妻子。她的体重有些许超标(体重指数约为27),但人十分漂亮,是一家人工授精机构的财务总监,收入优渥。这给了戴夫很大的压力,总担心索尼娅会结识更有魅力或者更有钱的人,弃他而去。戴夫和索尼娅一直希望通过人工授精技术怀上孩子,试了足有五年(但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选择索尼娅供职的机构,这本应能给他们带来价格上的优惠,也方便选择质量更高的基因)。最近,他们终于成功了。孩子的预产期在圣诞节当日。

5.(并列)艾萨克·埃斯勒。一位澳大利亚精神科医师,我一度把他看作最有可能是罗茜生父的人。

6.(并列)朱迪·埃斯勒。艾萨克的美国妻子。朱迪是一位陶艺艺术家,同时也为慈善事业和研究项目筹款。我们公寓里那些胡乱堆放的装饰品中,一部分就是出自她手。

六位朋友,如果埃斯勒夫妇还能算是我的朋友的话。自六周零五天前的蓝鳍金枪鱼事件以来,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但即便只剩四个,也是我有生以来朋友最多的一次了。现在还有一种可能,我所有的朋友——除了一个,克劳迪娅——都能来到纽约,和我聚在一起。

我即刻行动,联系了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的院长戴维·博伦斯坦博士,问他吉恩能否在哥大完成学术休假。吉恩,人如其名,是位遗传学家,但专长是进化心理学。他可能的去处包括心理学系、遗传学系或医学系,但我不建议他去心理学系。大部分的心理学家与吉恩的理论相左,我估计吉恩应该也不想在他的生活中平添什么争端了。这样的洞察需要有一定水平的同理心,在与罗茜共同生活之前,这种同理心正是我所缺失的。

我提醒院长,吉恩是一名正教授,但可能并不想在此展开什么新的项目。戴维·博伦斯坦很清楚学术休假的规程,知道吉恩的工资会由澳大利亚的大学发放。他似乎也很了解吉恩的名声。

“如果他能合著几篇论文,放过手下的博士生,我就能给他安排个办公室。”

“没问题,没问题。”吉恩是发论文的专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发表文章。我们就能有大把的自由时间讨论有意思的话题了。

“关于博士生那条,我是认真的。如果他出了问题,我就拿你是问。”

这种威胁合情合理,特别是对大学的行政人员来说,这也给了我一个规范吉恩行为的机会。我和一些博士生谈了谈,得出了结论,他们全都不是吉恩感兴趣的人。在通知吉恩拿到职位的报喜电话中,我再一次做了确认。

“你找过墨西哥姑娘,对吧?”

“我跟一位墨西哥女士共度过一些时光,你是这个意思吧?”

“你跟她上床了?”

“差不多吧。”

有几位博士生来自海外,但吉恩找过的姑娘差不多已经覆盖了大多数人口密集的发达国家。

“所以你会接受这份工作?”我问。

“我要再看看其他选择。”

“太可笑了。哥伦比亚有全世界最好的医学院,他们还准备接受你。你可是因为懒惰和行为不当而声名在外的人啊。”

“听听是谁在说行为不当的事。”

“没错。他们接受了我。他们十分包容。你周一就能过来了。”

“周一?唐,我可还没地方住呢。”

我告诉他,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个小小的现实问题。吉恩要来纽约了。我们又聚在同一所大学了。当然,还有罗茜。

看着桌上的两杯橙汁,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寄希望于酒精能缓解我的焦虑,把吉恩要来的消息告诉罗茜。我宽慰自己,没必要这么忧心,罗茜一直标榜自己是喜欢惊喜的人。然而,这样简单的分析忽略了三个重要的因素。

1.罗茜讨厌吉恩。他曾是她在墨尔本的博士导师,严格说来,现在也还是。罗茜对他的抱怨数不胜数。她不满吉恩的学术行为,更是没法接受他对克劳迪娅的不忠。我则一再强调他已经决心改正,但眼下,这种说法不攻自破。

2.罗茜认为“二人世界”十分重要。现在,我不可避免地要花一些时间在吉恩身上,因为他坚信跟克劳迪娅的关系玩完了。但如果我们可以帮助他挽回这段关系,那么暂时性地下调我们健康婚姻关系的重要性也是合理的选择。但我肯定罗茜是不会同意的。

3.第三点最为严峻,这可能是源于我的误判。但我决定暂时不去想它,集中注意力在最紧迫的问题上。

两只装着橙汁的高脚杯让我想起了第一次和罗茜“结合”的夜晚——伟大的鸡尾酒之夜——我们收集了罗茜母亲医学院同学会上所有男性来宾的DNA,并排除了所有人是罗茜生父的可能性。再一次地,我高超的鸡尾酒调制技术解决了难题。

罗茜和我每周有三个晚上在炼金术士酒吧兼职。炼金术士是一家鸡尾酒酒吧,在熨斗区(注:熨斗区(Flatiron),纽约曼哈顿的一个街区,因地标性建筑熨斗大厦而得名。)的西19街上。想在这里立足,酒水调制设备和原料是制胜关键(尽管财务人员并不同意我的看法)。我往橙汁里倒了伏特加、加利安奴甜酒和冰块,搅拌了一下。在等罗茜回来共饮之前,我给自己倒了一小杯伏特加,加冰块,挤了点青柠汁,快速吞下。几乎与此同时,我的压力级别恢复到了初始值。

罗茜终于从浴室出来了。从进到出,她外表唯一的变化就是一头红发变得湿答答的。但她的情绪似乎好了不少:几乎是一路跳着舞进了卧室。很显然,扇贝是个好选择。

可能目前的情绪状态让她更容易接受吉恩过来休假的消息,但似乎明天早上是个更好的选择,在我们的清晨性爱之后。当然,如果被她发现我故意隐瞒了信息,我一定会被苛责。婚姻就是这么复杂。

罗茜走到卧室门口,转过身,说道:“给我五分钟穿衣服,我可期待着吃到世界上最棒的扇贝。”她的用词“世界上最棒的”明显是盗用于我的——证据确凿,她的情绪确实不错。

“5分钟?”低估所需的时长将对扇贝烹饪带来灾难性的影响。

“那就15分钟。吃东西不用着急。我们可以边喝边聊,马洛里队长(注:马洛里队长(Captain Mallory)是格里高利·派克在《纳瓦隆大炮》一片中扮演的角色。)。”

使用格里高利·派克的角色名更是个好兆头。唯一的问题在于“聊”。“有什么新鲜事吗?”她会这么问,而我则不得不提起吉恩的学术休假。我决定假借烹饪忽略这个问题。同时,我把两杯哈维撞墙(注:哈维撞墙(Harvey Wallbanger),鸡尾酒名,由伏特加、橙汁、加利安奴甜酒和冰块混合而成。)放到冰箱里,避免因冰块融化使酒升温,超过最理想的饮用温度。低温也可以减缓橙汁变质的速度。

我继续准备晚餐。这道菜我第一次做,开工后我才发现蔬菜都要求切成1/4英寸的小丁,而原料表中并没有提到尺子。我赶忙在手机上下载了测量的应用程序,直到罗茜从卧室出来,我还没切出多少合规的菜丁。罗茜换上了一条连衣裙——对家中晚餐来说,十分罕见。那是条白色的裙子,鲜明地映衬着一头红发,她看起来太美了。我决定稍稍推迟宣布吉恩的消息,到今天晚些时候。这样罗茜就不该有什么抱怨了。我会把合气道练习安排在明天早上,这样一来,我们的性爱活动就要放到晚饭后了,或者之前也行。我是个灵活的人。

罗茜坐在一把扶手椅上——我们一共有两把,占了客厅很大一块地方。

“过来跟我说说话。”她说。

“我在切菜,就在这儿说吧。”

“橙汁哪儿去了?”

我从冰箱里取出改良的橙汁,递给罗茜一杯,在她的对面坐下。伏特加还有罗茜的友好态度让我放松,但我怀疑这些都是假象。吉恩、杰尔姆还有橙汁难题仍处在后台运行模式。

罗茜举了举酒杯,好像要祝酒。她果然开始祝酒了。

“我们有好事要庆祝了,队长。”她说。她看着我,短短几秒,她知道我不喜欢惊喜。我猜她是在论文上取得了什么里程碑式的突破吧。或者她获得了某个职位,让她从医学院毕业后就能参与到某个精神病学培训项目当中。这都是天大的好消息,而且据我估计,事后做爱的可能性一定会大于90%。

罗茜微笑着——接着,应该是故意顿了顿,抿了口酒。灾难!好像杯子里装的是毒药。她马上吐了出来,吐到了她的白裙子上,接着就冲进了洗手间,我赶忙跟上去。她脱下裙子,把水浇到上面。

罗茜站在那儿,穿着一身浅紫色的内衣,不停地用水里里外外地冲着裙子,背对着我。她说的话我想不明白,信息太过复杂了。

“我们怀孕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