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王贵的陈述,张宪知道事态严重,连忙问道:“那死伤了多少将士?”王贵黯然答道:“战死者一百二十三名,伤者三百七十二名,不知下落者七十五名。”
岳飞一听,心头大怒,一脚踹向王贵,喝道:“我临走之前,有没有交代过,没有军令,不得出兵?”王贵沉默不语。
岳飞继续道:“我不在营中,你便是统帅,你竟然轻信一个商旅的话,让我死伤了这么多兄弟,如此鲁莽,你怎么做统帅的?!”
王贵抱拳请罪道:“末将一时不察,衍生祸端,自知鲁莽,愿领军法!”
岳飞看着王贵,心中不忍,问道:“依军法制裁,该如何处置你?”
王贵慷慨道:“论罪当斩!”
岳飞点点头,终于狠下心来,道:“好,给我去校场,斩首示众!”
牛皋他们听了,大吃一惊,看出岳飞真是铁了心,纷纷请求道:“王贵初次挑梁,确有行动鲁莽之处,念在他行军虽无号令,而出师实有原因,请将军酌情宽恕,免他斩首之罪。”
傅庆也道:“王贵曾经立下不少汗马功劳,望将军从轻发落。”
岳飞道:“军中惯例功过不能相抵,何况我岳家军尚有军法之外的家法——凡不知其情而初犯者,量刑从轻;凡明知其情而故犯者,量刑从严。岳家军崛起之快、载誉之盛,就是因为本军宁定罪从轻而执法从严,却不会定罪从严而执法从轻。”他看了看众将,道,“来人!推下去!”
王贵知道自己让所有人都很为难,悲壮地笑了笑,道:“兄弟们,你们的情谊,我王贵心领了,诸位保重,来世再做兄弟!”说完,自己向刑台走去,将头放在断头台上。
岳飞不忍心看,挥了挥手。行刑的士兵举起刀来,却不忍落下去,众将士流下男儿泪。
正在此时,李孝娥从门外跑进来,大喊:“刀下留人!”
大家看到李孝娥,大吃一惊。李孝娥冲上前,道:“将军,是我听说将军在外有难,担心将军有血光之灾,一再要求王贵去找将军的!王贵冤枉啊!”
岳飞道:“胡闹!立军之初,我便讲过,岳家军大小事务,内眷不得干涉!”看着李孝娥,摇了摇头,“你的账我一会儿再跟你算!”
王贵看着李孝娥道:“嫂子,不要为难大哥。”
李孝娥跪下请求道:“将军,这件事由头至尾,其错在我,其冤在他!求你放了王贵,砍了妾身吧!”
岳飞看着李孝娥下跪,于心不忍,但作为统帅,自己又不能心慈手软,一时百感交集。
这时,小慧扶着岳母进来,岳母边走边颤巍巍地道:“身为内眷,本不该管军中事,可我在一旁听了半天,有几句话我不得不说。孝娥,你先起来。”
李孝娥站起来,在一旁垂泪。
岳母看了一眼岳飞,道:“军纪固然重要,没有铁的军纪,军队就是一盘散沙,老百姓都说岳家军纪律严明,岳将军带兵如子,大家就是一家人,所以百姓都叫你们岳家军,娘听了很高兴,我有这么多孩子。如果今天王贵深陷埋伏,你会不会发兵?难道你会牢守军纪,见死不救?今天你若是砍了王贵,那就是无情无义,砍了你兄弟们的心啊!”
岳母见岳飞依然无动于衷,悲叹道:“为娘也无脸见你爹啊。他爹,对不住了,是我教子无方啊!”
岳飞见娘伤心,无奈道:“如果我饶了他,又怎么对得起死伤的这些兄弟啊!”
那些受伤的士兵纷纷为王贵求情:“我们不怪王统领,饶了他吧!”
牛皋道:“大哥,大哥!不能杀王贵啊!王贵是自家兄弟啊!”
岳飞看着那些浑身是伤、惨不忍睹的士兵,都眼含热泪,为王贵求情,自己的热泪也滚出眼眶,道:“好,既然这样,我就饶他不死,但是活罪难免,给我重打一百军棍。”说完,自己走了出去。
倔强的王贵,看到这些受伤的兄弟毫无怨言地为自己求情,也流下了眼泪。他自己动手褪掉身上的铠甲,趴下来,恳求两位兄弟行刑。
那两名士兵实在推诿不过,才对他行起刑来。
一开始,王贵还一声不吭,到后来终于惨叫起来。
那边高龙、高虎、高豹在帐外听着,不禁皱起了眉头,议论道:“一百杖!这屁股准得开花!”
高龙赞叹道:“没想到,这岳飞行起军法来,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啊!”
高宠看到在那边独自徘徊的岳飞,便走了过去,问道:“王贵犯了什么罪?”
岳飞道:“擅自领兵,酿成大祸,罪当问斩。”
高宠再次问道:“这件事要是落在我身上,你怎么做?”
岳飞看着高宠,坚定地道:“定斩不赦!你现在还来得及不加入我岳家军。”
高宠看着岳飞点点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前面说过,只要你能治好我夫人的眼睛,我不但加入你们岳家军,连这条命都可以给你。”
第二天,岳飞正在帐营中翻阅公文,只见娟儿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函向他道:“岳将军,我家小姐给你的信。”
岳飞奇怪,素素有什么事,还需要别人带信过来?于是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今晚湖心亭见,素素。
岳飞看到这字条,心中明白了七八分,但有些为难。
娟儿看到岳飞的神情,心中明镜似的,却故意问道:“将军,我家小姐信中写的什么呀?”
岳飞连忙撒谎道没什么,娟儿便笑着离开了。
这天晚上,岳飞思前想后,还是如期赴约而来。
只见圆月当空,映得湖面波光粼粼。素素正在弹琴,岳飞循着她的琴声,慢慢走过去,叫道:“弹得好!”
素素羞赧地笑了笑,道:“今天我请岳大哥来,就是想让岳大哥听首曲子。”说着,低眉信手弹唱道,“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岳飞听闻,发现素素果然对自己一往情深,可是自己已经有孝娥了,而且戎马倥偬,也无暇顾及这些,于是沉吟了片刻,道:“你又何必把青春寄托在我这样一个朝不保夕的人身上……”
素素道:“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我岳家军能够住在这儿,有吃的住的地方,多亏了你和张员外的仗义相助,况且我全家都借住在此,我岳飞心里感激不尽。可你知道吗?外面还有多少老百姓无家可归,皇上被铁浮屠逼得上山下海疲于奔命,现在国不成国,家不成家,我哪还有心思顾及儿女私情……”
“你的意思我明白,现在你大业未成,不会纳妾?”
“是的。”
“我可以等……”
“唉……我岳飞戎马一生,注定了马革裹尸的下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我已经拖累了一个无辜的李孝娥,决不会再拖累你。素素姑娘,希望你早日觅得如意郎君。告辞!”说罢,便决绝地拂袖而去。
素素眼眶里满是泪水,哀怨地望着岳飞离去的背影。
翌日一早,晨光洒进空荡荡的房间,娟儿进来服侍小姐起床,可是怎么都找不见素素。她看到桌上有张字条,拿起一看,上面写着:娟儿,照顾好我爹,请他勿念。
娟儿立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跑到岳飞面前,质问他为什么不答应小姐,现在小姐又离家出走了。
岳飞任由娟儿发脾气,心里也担心素素的安危,但一想梁兴也挺喜欢素素,那么她就不会有什么危险,忠义社虽然被金兵冲散了不少,但毕竟还是遍布天下的一个组织,这样想着,心里稍稍宽慰。
素素给杨氏连续针灸了两个月后,杨氏的眼睛终于痊愈,能看到东西了。高宠看到自己的妻子双目复明,别提有多高兴了,想到自己答应过岳飞,那就要兑现,于是带着自己的兄弟四人一起加入了岳家军。
岳飞和高宠惺惺相惜,让王贵他们准备了一些好酒好菜欢迎他们。
将士们无不热烈欢迎高氏四兄弟,牛皋也不计前嫌,叫道:“高兄弟,咱们不打不相识,俺老牛佩服你的武艺,有了你们兄弟,那些金贼迟早完蛋!来来来,今天痛快,大家敞开了喝!”
高宠端起碗道:“不醉不归!”
岳飞也号召道:“对,不醉不归!”
所有人便举起碗狂碰乱喝,酒热耳酣之际,突然一名士兵匆匆跑进来,禀报道:“报!金军分三路大军南下,从牛头山经过,直奔国都临安而去!”
岳飞把酒碗一放,道:“奶奶的,金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咱们喝得高兴的时候来。牛头山乃建康到临安的必经之路,即刻整军出发,阻击金兀术!高兄弟,打胜回来,咱们再痛饮!”他看了看王贵,对张宪道,“张宪留守大营,其他人即刻整军出发!”
王贵听了,有点失落,看来大哥到现在还没有原谅自己。
那高宠听了岳飞的话,又喝了一碗酒,对岳飞道:“岳兄莫愁,且看为弟出发,也给你来个温酒斩金兀术。”说着便带着高氏兄弟及自己的士兵出发。岳飞看到他如此豪迈,自己也跟去督战。
两军同时开拔,终于在牛头山迎上。
牛头山地形复杂多变,不适合行动不便的铁浮屠作战。宋军众将皆以为此战轻易可胜,未料金兀术突出奇策,带了几对行动轻便的铁滑车来。
这铁滑车全身俱以精铁铸就,以战马带动,恃之作战,锐不可当。
岳飞几人赶到时,宋军已有百数人丧命在铁滑车下。
情势紧急,高宠赶到,大喝一声,提枪拍马冲上,直如天神下凡,威风凛凛。金兀术见一个白面小生拦住自己的去路,令箭一挥,便有几个铁滑车向高宠杀来。
高宠笑了笑,伸出碗口粗的錾金虎头枪用力一挑,只见那铁滑车应声散架,如此三番,他连破了四五辆铁滑车。
岳飞见状,不禁叫好,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没有比高宠更勇猛的将士了。
只见他一声怒喝,提枪便向金兀术杀去。
金兀术十分吃惊,慌忙迎战,竟然挡不住三个回合,一着急,命令一个队的铁滑车向高宠杀去。
那高宠何等威武,立稳了马,捏着枪杆一刺一挑一摔,那些铁滑车像麻袋一样被他甩了出去。
但是他自己威猛无比,却忘了胯下的坐骑已是体力不支,一连挑了十几辆铁滑车后,他的马突然吐血而倒,他自己也整个从马上摔落地下。
此时,一个铁滑车趁机向他掩杀过来,高龙、高虎、高豹看他危险,赶紧上前拦截,无奈铁滑车威力太大,将三兄弟尽数杀死。
杨氏即使在战场上也要陪着自己的相公,这时,她站在山坡上,眼看着两百余斤重的铁滑车从自己的相公身上碾压而过,她急忙闭上眼睛,失声叫了出来,没想到自己眼睛刚好,看到的却是相公的死。
岳飞看到高宠失足,被铁滑车碾压,心中十分悲痛,率兵杀了过去,要为高宠报仇。
金兀术见岳飞已经急红了眼,知道此时正面相碰无疑会更加吃亏,连忙下令撤退。
岳家军追杀了一阵,回来再看高宠,只见他怒目圆睁,人却已经死去。众将士无不伤心悲痛,将高宠的尸体放在盾牌上抬走。
众人心情沉重地站在高宠坟墓面前,神色哀伤。
风萧萧,路茫茫,杨氏独自一人骑马走在山路上。
虽然岳飞一再请求她留在军中,说大家会替高宠照顾她,但她毅然决然拒绝了,她说要带着高宠回家。
于是,她手捧高宠的面具,深情地看着它。朔风野大,尘土飞扬,她向家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