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赎心者: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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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病在心里

1

萧然曾提出梁诗韵的舅舅也有嫌疑,在听梁诗韵说她舅舅又去找她的时候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可是随着我把犯罪嫌疑人的侧写做出来以后我便把梁诗韵的舅舅给排除了。

无论怎么看,梁诗韵的舅舅都与我的侧写不符合。

我问过梁诗韵,她的舅舅毕业于一所普通高校,还是她父亲帮忙他才进了一家事业单位当了一个小办事员。

后来因为受到老婆的影响,他辞掉了正式工作下海成了一名书商。凭着梁仕超的关系他的生意倒也还不错,挣了些钱,但一直都只是小打小闹而已。

他把利益看得太重,很难寻找到真正的合作伙伴。而且他也不是一个有城府的人,在家里对梁仕超不满,在外面却打着梁仕超的旗号做他的生意。

梁诗韵在说到他对梁仕超不满的原因时我差点就笑了。

他不满梁仕超是因为梁仕超太成功、太有钱,给了他很大的压力,他的老婆动辄就拿他和梁仕超比,这能有可比性吗?

所以这样的一个人根本就不符合我对凶手的心理侧写。

安然敲进来:“陈先生来了,在诊室等你。”

我把侧写放进了办公室的抽屉里:“一会可能傅华会过来,你让他自己来办公室拿东西,就在抽屉里。”

安然点了点头:“好的,对了,陈先生今天的情绪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安然口中的陈先生叫陈天放,是一家房地产企业的高管,今天是第二次就诊。

他患的是典型的“疑病症”,精神症的一种。

陈天放是一个智慧型的管理人才,高学历,管理经验也相当丰富。

他是一个很注意养生的人,对自己的身体健康也相当的关注。

他有个习惯,就是一旦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异常的时候就会去翻阅相关的医学书籍,对照研究一番。

三个月前,他翻阅了一本医学书籍,发现书上有一篇文章叙述了喉癌的早期症状。原本这类文章只是为大家科普一下医学的知识,希望能够帮助病人及早发现并治疗。可是他却发现上面的那些初期症状正好与自己相符,因为当时他正好患了感冒。

这下就不得了了,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上了喉癌,以至于那段时间他的心情都很是紧张,情绪低落,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最后他终于鼓起了勇气,去了医院,医生说他就是普通的感冒,吃点感冒药就好了。

医生给他开了点感冒药,吃了几天还真就好了,这才让他放下心来。

可是没过多久,他又发现自己有些胸闷气短,老是咳嗽,甚至还咳出些许的血丝来。医生告诉他,他是因为感冒引发了咽炎。

这回他就开始怀疑医生的诊断了,因为他感觉自己这症状很像是喉癌的早期。

他竟然和医生发生了争吵,最后医生没有办法,只能按照他的要求,做了全面的检查,甚至连切片都做了,结果他自然不是癌症。

偏偏这样的结果他还是不满意,他觉得一定是癌细胞转移或者扩散了,所以才查不到。又怀疑医生是不是有意在向他隐瞒自己的病情,没有将真实的结果告诉自己。

他相信书上应该不会弄错的。于是乎他整天疑神疑鬼,惶惶不可终日。有两次他都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后来那医生没有办法,只好把他介绍到了我这儿来,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心理有问题,但他还是来了。

还记得他来和我说的那番话,意思就是他知道我和那个医生都是在敷衍他、安慰他。他之所以来找我只是想有一个人倾诉,他反正是要死的人了,有很多的心里话希望能够和人聊聊。

走进诊室,我的脸上带着微笑:“陈先生,久等了。”

他坐在沙发上,有些局促不安。

他的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他的头发凌乱,脸上也冒出了胡茬,穿的那身名牌西装也没有熨烫,皱巴巴的,看得出来,他已经不在乎自己的仪容了。

见我进来,他站了起来:“我这两天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我是不是该把我的病情告诉我的家人。”

我走到他的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激动,我们坐下说。”

他顺从地坐了下来。

“陈先生,据我所知你的家人都在省城对吧?”

他点点头,他是公司派到茶城来的,负责茶城的一个房地产开发项目。

我问他:“你的病去省城医院检查过吗?他们怎么说?”

他皱起了眉头:“他们也骗我,我知道他们都在瞒着我的病情。”

“那他们有没有让你叫家人去呢?我想他们就算是想瞒你,也应该让你的家人了解你的病情吧?”

“没有,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加的气愤。所以我就想,把自己的病情告诉家里人,他们有权知道的。可是我真心不想让他们替我担心,要是他们知道我快要死了,他们一定会非常的难过。”

他的眼里隐隐有些湿润,我也不禁有些动容,他如此的憔悴,应该就是被这个问题困扰与折磨吧。

“陈先生,不介意我问你一个比较私密的问题吧?”我望着他,脸上带着恳切与真诚。

他说:“想问什么就问吧,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能告诉我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在接手他的案子后我对他做了很详细的了解,其实这个问题我早就已经有了答案,在我看来他的病根其实就是在于他父亲的死给他造成的心理伤害。

他愣了下,咬了咬嘴唇,最后长出了口气:“我父亲死于肝癌,他爱喝酒,他的一辈子都离不开酒。不过他对家人很好,真的。”

我微微点了下头:“我知道,他这辈子不容易,你母亲去世得早,他一个人把你们三兄弟拉扯大,并不是他真的好酒贪杯,他是在用酒精麻醉自己,因为你父亲与你母亲的感情很好,他是用这样的方式来转移对你母亲的思念。”

我轻轻叹了口气:“他也很爱他的三个孩子,得知自己患了癌症,他隐瞒了自己的病情,不告诉你们,一来是怕你们伤心难过,二来他也不希望你们为了给他治病而有太多的经济负担。所以直到他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你们才知道自己父亲的病情。”

他的眼泪掉了下来,眼睛有些发红。

这一刻我感觉自己很残忍,在慢慢剥开他内心的一块疮疤。

2

心理医生并不如外表看上去那么光鲜。我们每天都要面对形形色色有心理问题的病人。而导致人们产生心理问题的原因大多同样是源于他们在成长过程中的一些不愉快的,或者说是痛苦的经历。所以作为心理医生,我们首先自己就要有良好的心理素质和强大的抗压能力。

曾经有个同行打过一个比喻,说我们心理医生就像是一只垃圾筒,每天都要装下各式各样的人倾吐出来的心理垃圾,而我们还得保证自己这只垃圾筒不会被污染、被腐蚀。否则很可能在某一天,这只垃圾桶也会不在了。这个比喻虽说不太恰当,却很形象。其实在这些负面的情绪中,我觉得最让我内心煎熬的是这些病人所经历过的种种悲伤。

此刻在挖着陈天放的疮疤,我的心里也很不好受。但是我必须这样,因为他父亲的死就是他的病根由来。

“你的内心其实一直在责怪你的父亲,你觉得你父亲应该早一点把他的病情告诉你们,你甚至还恨上了为你父亲诊治的医生,作为家人,你们兄弟三人都有知情权,对吧?”

他没有否认:“是的,如果早一点知道父亲得了那样的病,我们兄弟三人一定会想尽办法让他得到最好的治疗。”

“可是那个时候你刚刚上大学,你二哥也才从师范毕业,在乡下执教不到一年,你大哥虽说在工厂有稳定的收入,你们拿什么保证他能够得到最好的治疗?”

“父亲不是还有医保吗?大头可以有医保,剩下的我们三兄弟一起努力,应该没有问题。”

对陈天放的孝心我还是很感动的,我还感动于他父亲最后的选择。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的父亲就是不希望给儿子们添麻烦,不想影响到他们的前途与未来。

我并不怀疑陈天放的话,如果他们知道了父亲的病,或许他会放弃自己的学业,想方设法地挣钱为父亲治病,那样的话,他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以一个地产高管的身份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估计也是他父亲不想看到的。

父亲就是太清楚几个儿子很孝顺,最后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这让我不由得又想起了丁守德,他何尝不是这样呢。他放弃治疗,也是不想给自己的儿子添负担,虽说有医保,可医保并不是百分百地报销,剩下的那点小头真心遇到重大疾病的时候,对于一些低出入的贫困家庭还真会逼得他们走投无路。

“陈先生,说一句冒昧的话,你根本就没有得什么绝症,你之所以会觉得自己患上了癌症,多半是出于你内心对父亲过世的内疚。不可否认,一直以来你都很关注自己的健康状况,因为你不希望父亲的悲剧在你的身上重演,因为你已经有了自己幸福美满的家庭。”

他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却有细微的变化。

“可是你父亲的死就像是一块石头,一直压在你的心口,压得你喘不过气来。你觉得他的死你们兄弟都有一定的责任,你父亲走后,你就给自己戴了一副枷锁。”

我递给他一张纸巾,他擦掉了脸上的泪水,却仍旧一声不吭。

我站起来给他倒了杯水放到他的面前,才坐下继续说道:“你总是怀疑自己可能患上某种癌症,你更多是想去体验父亲曾经经历过的痛苦,你在用这样的痛苦来惩罚自己。”

我又叹了口气:“我想如果你父亲看到你这样,他一定会更难过,甚至要高于当初病痛带给他的折磨。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就是不想拖累你们的事业、学业,让你们有一个好的前途与未来。”

我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犀利:“可是你呢?你好好想想,你是真的患了绝症了吗?你根本就没有什么癌症,这一切只是你用来惩罚自己的手段罢了。你不相信医生,不相信医院的检查结果,也不过是缘于对当年医生帮着你父亲隐瞒了你们的不满而已。”

他呆住了,我的话应该就像是一把刀,深深地剜开了他的旧疮疤,那是一个毒瘤,我必须要把它给彻底地剔除掉。

“你不是犹豫着该不该把这件事情告诉你的亲人吗?那好,我现在就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知道在你身上发生的一切,陈先生,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他有些慌乱地说道:“不,不要,不要啊!”

他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当然,你会这样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拿你关注自己身体健康这点来说吧,因为你母亲早年病逝,你父亲后来又死于肝癌,这也让你去过度地关注健康问题,你害怕有一天这样的不幸会发生在你的身上,所以一旦身体有什么不适,你就会疑神疑鬼。”

他确实就是这样的,对健康的过度关注,疑神疑鬼,然后就开始对自己的怀疑深信不疑,再加上过往的那段不堪往事,他很容易就会把自己给带入到他父亲的经历中去。这样他的内心便一直处于一种恐惧与挣扎之中。

“朱医生,我,我……”陈天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陈先生,是该你放下的时候了,你别辜负了你父亲的期望,他最想看到的是什么,是你们能够健康快乐地活着。另外,你的身体很健康,你在茶城做过全面的检查,前个星期,你也在省医做了检查,结果都是一样的,你并没有什么问题。”

他低下了头。

“一直以来你都因为父亲患肝癌去世的事情在内心里笼罩了一层阴影,你才会过分担心自己的健康状况,恐惧、不安、没有安全感,以至它干扰了你的心理平衡,造成了心理危机。不过你的问题并不严重,你是个知识型的人,是个智者,那么你没有理由不相信科学,对吧?放下你的思想包袱,好好生活,你有爱人,有孩子,他们都很需要你的。”

我很是语重心长:“你觉得我说得对吗?如果你还有其他的什么想法,我们可以再探讨。”

他抬起了头,深呼吸。

“朱医生,你说得很有道理,细细想来很是那么一回事,谢谢你,我会认真思考你的话的,为了我的妻子和孩子,我应该振作起来。”

3

陈天放走了。

我想他的心结应该可以慢慢地解开了吧?

我的心思又转回到了梁仕超的案子上来,丁家父子和那个“清道夫”,他们又何尝不像陈天放一样呢?

他们向梁仕超报复,同样也是源于一种执念,那就是仇恨。

离开诊疗室,安然说傅华来了,不过并没有走,只是问了我大概什么时候能够结束治疗,然后就一直在我的办公室里等着。

“你今天很清闲嘛!”我坐到了傅华的对面,跷起二郎腿,点上支烟。

这与我在治疗室里的形象判若两人,其实人永远都不可能表里如一,因为每个人处在不同的环境,与不同关系的群体待在一块的时候,他的表现都是不一样的。

傅华是我的发小,在他面前,我可以没有任何的顾忌。

傅华的手里拿着的是我的那份侧写,他看了我一眼:“我该到哪去找这么一个人呢?”

我耸了耸肩膀:“那是你的事情,我只管根据凶手的作案手段与动机进行心理侧写,至于怎么去找到这个凶手那是你们警察的事情。”

傅华将那侧写的资料放在了桌子上:“一直到现在,我们都没有新的进展。我们已经扩大了排查的范围,除了丁家父子,梁仕超似乎再没有什么仇家。就连他的一些同行对他也很是尊重,说他是一个很大度的人,吃得亏。”

吃得亏人的自然很容易结交朋友,俗话说,吃得亏打得堆。

这样的人一般是不会树敌的,他懂得在利益的面前让步,懂得你好我好大家好的道理。

“你是怀疑到底这个‘清道夫’是不是梁仕超的仇家,对吧?”我问道。

傅华点点头:“我还真有这样的想法,或许他是为了别的什么呢?”

我说道:“你这想法倒是和萧然一样,萧然之前还怀疑过梁诗韵的舅舅。”

傅华眯缝着眼睛:“我听说梁诗韵同意了他舅舅对梁仕超留下的财产的监管权?”

傅华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看来我没说错,他还真和萧然一样怀疑梁仕超的那个妻弟。

“也不知道梁诗韵是怎么想的,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为什么要答应她舅舅这种无理的要求呢?”傅华也有些想不通。

我笑了:“因为在她看来,钱永远不如亲情,更何况她舅舅现在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舅妈是什么脾性她也清楚,这样做只不过是不想舅舅在舅妈的面前活得太窝囊。”

傅华瘪了下嘴:“有钱人的世界我是真心不懂,据我所知,她那个舅舅家的生活条件已经很不错了,再说了,他到底是想帮着监管梁仕超留下的财产呢,还是想占有这笔财产啊?”

我想他动些歪脑筋是肯定免不了的,但那么大一笔钱肯定不可能就这样蒸发掉的。而且不是还有律师的监督吗?

不过就连我也对梁诗韵肃然起敬的,如果换作我是她会想得那么洒脱吗?

我想不出答案,我也一直讨厌这样假设性的问题。

“我一定要好好查查,我总觉得这个舅舅的身上有值得我们挖掘的东西。”傅华的神情很是坚定。

我摇摇头,直觉告诉我,他如果真把梁诗韵那舅舅太当一回事的话很可能会把他们的调查引入一个死胡同。

见我不说话,傅华看了我一眼:“好像你不太赞成我的想法?”

我苦笑:“她舅舅不可能是我们要找的人。”

“你凭什么那么肯定?”傅华问我。

“我的侧写你看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和诗韵的舅舅见过面,那个人根本就不符合我的侧写。”

“可是你能够保证你的侧写就完全正确吗?”傅华将了我一军。

我说道:“虽然不能说是百分百准确,也差不多了。”我这并不是盲目的自信,哥就是干这一行的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以后还怎么出来混啊。

“别忘记了,这个‘清道夫’有多厉害,至少梁诗韵的舅舅看上去并不是一个具备作案技能的人。”

“可是你能确定你们看到的又都是真的吗?或许他还真具备了这样的能力,却只给我们看到了他的另一面,他需要我们看到的那一面。”

他说完用一种古怪的眼光望向我:“我说朱俊,你不会是因为和梁诗韵搞到一起了就不希望我们怀疑她的舅舅吧?”

我白了他一眼:“别的他可以伪装,但知识与智慧他装得出来吗?要知道这个‘清道夫’可是个反侦查的高手,对现场的处理也十分的专业,且行事很谨慎,根本不会留下任何一点的蛛丝马迹。”

傅华说道:“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们就好好查查,或许能够有什么收获,就算是我们怀疑错了也能够证实他的清白,不是吗?”

我没有再说什么,怎么查案是警方的事情,我不可能对他们的工作指手画脚。

傅华问我,萧然这两天在做什么,我说萧然自然有他的事情,他不会像我这样热心帮警方破案,争做好市民的。

“他原本就是个书呆子,纸上谈兵行,真正碰到案子还是只能够靠我们警察。”

我笑了:“你就嘚瑟吧,说不定这次他又捞到一个绝佳的素材呢,我想他的新书肯定也会大火的,名字我都替他想好了,就叫《清道夫》。”

傅华很是不忿:“你不说我还没留意,敢情他不是真心在帮我,跑我这儿找素材来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哪一次不是我们给他提供的这些素材。这小子,真该多请我们吃几顿饭,我们三个就数他能赚钱。”

说着看了我一眼:“你也不错,坐着陪人家聊聊天一个月挣的也是我的好几倍呢!”

“要不你那警察就别干了,也出来折腾折腾,说不定你也能够捞一笔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