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一点多钟萧然打来电话，还是他小姨子的事情。
他说已经招架不住了，小姨子在家里闹翻了天。
萧然的岳父岳母仍旧住在老家越泉县，小姨子在市里便跟着他们一起住。
他的妻子邱萍对这个妹妹很是疼爱，萧然也把她当成亲妹妹一般。
“你不会让我去当‘消防员’吧？”
“别废话，赶紧地过来。”
萧然根本没给我说话的机会。
二十分钟后我就来到了丽湾小区，停好车直奔着萧然家去。
我很有当“消防员”的觉悟，从放下电话几乎没有片刻的耽搁。其实就也是对朋友的一种态度，就像我有什么事情，他们也会分分钟赶到一样。
“邱莉，为了那样的男人值得你要死要活的吗？”
萧然家的门没有关，掩着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说话的是他的妻子邱萍。
我推门进去，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萧然就站在门边，显然这门是他刚为我开的，他一定看到我的车来了，看来他们确实急了，不知道该如何劝慰邱莉，把我当成了救星。
邱萍和邱莉两姐妹都在客厅里，我隐约听到了邱莉的抽泣。
“到底怎么一回事？”我压低了声音。
萧然叹了口气：“谁知道呢，原本还好好的，邱萍只说想给她再介绍个对象她就哭闹起来了，说什么我们是想把她往外面撵，连我们都嫌她是累赘什么的，接着一发不可收拾了。”
“我和她聊聊。”
走到客厅，我微笑着和邱萍打招呼，邱萍有些尴尬地笑笑，想说什么，但看了邱莉一眼，那话又咽回去了。
我能够理解邱萍的小心翼翼，此刻的邱莉很是敏感，任何一句话听到她的耳朵里都有可能是对她的一种刺激，哪怕是一句好话。
此刻邱莉也抬眼看着我，那眼神中带着些怀疑与戒备。
“你来做什么？”她是认识我的。
她扭头望向萧然，又看了邱萍一眼：“是你们叫他来的么？”
萧然夫妇都不说话，我摆了摆手：“邱莉，你别激动，没有人叫我来，我是正好路过来看看萧然。”
“真的？”邱莉并不相信我的话。
我笑道：“当然是真的，你也知道，我和萧然是十几年的哥们了。”
说完我坐到了沙发上，点了支烟。
邱萍忙张罗着给我倒了杯茶，然后萧然向邱萍使了个眼色，他对我说：“朱俊，一会就在这儿吃饭吧，邱萍，我们去买些菜回来吧。”
说完他拉着邱萍就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我和邱莉。
“你怎么了？”我明知故问。
邱莉的眼里还带着泪水，脸上化的淡妆也让眼泪给污了。
邱萍和邱莉两姐妹长得很像，但她们却不是孪生姐妹，邱莉要小两岁。
姐妹俩都不算漂亮，但五官倒是很精致，属于那种很耐看的类型。
不过两姐妹的性格却是天差地别。
邱萍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具备了东方女人很多优秀的特质。
邱莉则很像林黛玉，做事高不成低不就，敏感、多疑、猜忌。
“能给我也来一支吗？”
我皱了下眉头，我记得她是不抽烟的。
不过这个时候我还是递给她一支烟，她接过去放到了嘴里，我掏出火机帮她点上。
“一定是他们把你叫来的，对吗？”她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我笑了：“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她冷哼一声：“当然很重要，他们是不是和你说我的精神有问题？是不是希望你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去啊？”
我有些无语，这丫头不去联想集团真是太可惜了。
“你误会他们了，其实他们一直都很关心你，他们把我叫来并不是怀疑你有什么心理问题，只是他们俩都不懂得怎么和你沟通，而我在这方面有经验，所以他们才把我给找来了。”
她不说话。
“邱莉，他们都是你的亲人，可以说是你在茶城最亲的人了，他们都希望你能够过得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所以他们才会为你做那么多。”
邱莉皱着眉头咳了两声，是被烟呛着了。
我的心里很清楚，邱莉确实是有问题的。
她有着偏执型人格障碍。
偏执型人格障碍的特点就是猜疑和偏执，这种人往往敏感多疑，心胸狭窄，很容易把别人的好意当成恶意，还伴有病理性的嫉妒。
她会常常怀疑自己的恋人有新欢，对自己不忠，又或是觉得别人会伤害她、欺骗她或者利用她。
她更相信阴谋论，认为很多事都是针对她的阴谋，遇事她会片面地理解，产生成见。
她也从不会去宽容别人的过错，报复心极强。
自视过高，总觉得自己怀才不遇，不受重视，有一种被压制、被迫害的错觉。
特别是当她经历失败的时候往往会迁怒于别人而为自己开脱，主观上她觉得自己是别人阴谋的牺牲品。
对待她这样的人还不能过多地指责与批评，因为他们对批评或是指责过分地敏感，忽视或不相信与自己想法不符的客观证据，很难以讲道理或是事实去改变他们的想法。
我和邱莉接触得不多，前前后后也就那么四五次。
但我没少听萧然在我的耳边絮叨，我也曾委婉地和萧然提过，可以让邱莉去做下心理咨询，只是当时萧然并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你不明白的，他们就是嫌弃我。我住在这儿，妨碍了他们的二人世界，我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挣不到什么钱，吃的、用的都是他们出，别看那是我亲姐，就是亲妈久了也会厌烦的不是？”她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身子往后靠了靠。
“他们总是逼着我相亲，就是想赶紧把我给嫁喽，这样负担就转嫁到了别人的身上。你是不知道，每天晚上他们都把卧室的门紧紧地关着，两人在屋里小声地商量着如何扔掉我这个包袱！”
我苦笑，人家两夫妻晚上睡觉当然要把卧室的门关着了，不然那还不弄得满屋的春光？再说了，小两口说点悄悄话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怎么就成了商量着对付她了呢？
我没有插话，这个时候最明智的是当一个听众，只有这样我才能够知道她的心里到底都在想什么。
“你为什么不说话？”
邱莉瞪着我，好像对我的沉默很不满意。
我笑道：“你希望我说什么？我说的你又会听吗？”
邱莉愣了愣：“没错，你和他们都是一路的。”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邱莉，我问你，你说你听到他们在商量着如何把你像包袱一样扔掉，听真切了吗？”
邱莉咬咬牙：“没有，但我知道他们一定在说这事儿。”
“为什么？”我问道。
邱莉说道：“因为我破坏了他们的二人世界。”
说到这儿，她小心地看了看门的方向：“你知道吗？我姐她也不希望我一直住在这儿，她总是担心我和姐夫之间有点什么。”
我当然不会相信她这话，对于萧然的为人我是很清楚的，他是个正人君子，书呆子。
“她告诉你的？”我又追问道。
2
我不知道邱莉到底有过什么样的经历，又是什么导致了她如此偏执的人格。
她好像对所有人都不信任，包括她自己的姐姐。
她唯一相信的就只是她自己，沉浸在她的“自我信任”之中。
所以她深信自己所想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在这种情形下，任何人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对于偏执型人格障碍的治疗并不复杂，只是我必须要知道她的病因，打开她心里的那个结。如果这个心结解不开，那么任何的努力都是白费。
“她自然不会和我说，她不想和我撕破脸呢。其实这怨得了我吗？她是没见到姐夫看我那眼神，否则她一定会把我给赶出去，你知道是什么样的吗？”她的脸上有着绯红之色，说得眉飞色舞。
“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她像是在模仿着萧然的样子，活脱脱一个色狼相。
如果我不是知道这一切都是她的认知出了问题，我差点就相信了她的话。
我强忍着笑，我在想如果我把这副嘴脸再学给萧然看，让他知道在自己的小姨子心里他是个什么形象一定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你喜欢他？”
萧然人长得帅，而且也算是个成功人士，文艺青年，虽说他有些古板很是无趣，但这并不影响他被女孩子追捧。他的书迷不少，其中不乏暗恋他的小女生。
他就曾经收到过好几封情书，就是那些小女生写的。
只是这些事情他的妻子邱萍都是知道的，最后还是邱萍替他给这些女孩子回的信，一来是感谢大家对萧然的厚爱，二来么理智地开导这些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要是邱莉对他有什么想法也是很正常的，我们当地有一句玩笑话，小姨子的屁股有姐夫的一半。有这么一个优秀的姐夫，邱莉动心并不让我感到很惊讶。
像是被我说中了心事，我感觉到邱莉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不过她矢口否认：“你胡说，我怎么会喜欢他呢，他是我的姐夫。是他，是他对我存着坏心思呢。你知道吗？他每次出门的时候都会回头看我一眼，那是在暗示我跟着他去呢！你说我跟着他出去会发生什么事？”
她虽然否认自己对萧然的感情，但她的眼睛却有着一种憧憬。
在我看来她是希望与萧然之间发生一点什么的。
我的心里突然有一种想法，莫非她的病根竟是在萧然的身上么？
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她喜欢萧然，可是萧然却是她的姐夫，道德的约束迫使她只能够把这份心思藏起来，不敢让自己的姐姐、姐夫知道。可是在她的心里，姐夫是她的。
所以在与其他的男人交往的时候，哪怕是确定了男女朋友的关系，她也会不自觉地用萧然的标准去衡量自己的男朋友，甚至会把他们当成萧然。
因为害怕失去，她就会生出这样那样的怀疑，并且坚信自己的怀疑。
如此一来，她的那些男朋友根本就处不长久，就算那些男人并不知道自己只是别人的影子，但猜忌与怀疑是他们无法忍受的。
有一点是好的，那就是到目前为止，邱莉还是有正确的认知的，她还能够把自己的内心和现实区分开来。至少她知道萧然是她的姐夫，是她姐姐的丈夫。这说明她还有得救，她还没有完全丧失自知力。
“萧然经常出去吗？”我岔开了话题，我想萧然他们应该要回来了，再谈论这件事情会让大家都很尴尬。
邱莉说道：“以前不，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他经常出去，有时候白天，有时候晚上。”
萧然是个顾家的男人，他外出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很多时候他是和我、傅华小聚。特别是最近，梁仕超的案子以后，他和我们聚的时间就要更多些。
但如果说他出去就是为了把小姨子给哄出去那啥的话，我是不信的，那不是萧然的风格。
“你想过没有，他们还是很爱你的，也希望你能够找到你自己的幸福。”
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她眯缝着眼睛：“我的幸福为什么要由他们来决定？”
“他们并没有去决定你的人生道路，只是给你一个建议或指导，就算他们给你安排相亲，最后能不能成也是由你自己决定。”
她冷笑，并不说话。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能够说服他们不再管你的事情，那么你希望自己能够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她被我给问住了，认真地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们真会听你的劝吗？你能保证他们不会把我给撵出去？”
我笑道：“当然，只要你自己不想走，我相信他们一定也会让你把这儿当成你的家。只是以后你别再闹腾了，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你随时都可以找我，和我聊聊，我想和我聊天应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对吧？”
她点点头：“好吧，好像还真是这样。”
等萧然和邱萍回来的时候我和邱莉已经谈笑风生了。
邱莉竟然主动提出去厨房帮邱萍做饭，而我则被萧然拉进了书房。
“我还真搞不明白了，你到底使了什么魔法，把她又弄正常了。”
我望着他笑了，他皱起眉头：“你望着我傻笑什么？”
我咳了两声：“我问你，你有没有动过你小姨子的心思？”
萧然听了急红了眼：“我说，这话你可不能乱说，要是让邱萍听到了那还了得？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我白了他一眼：“你急什么啊？我只不过是随便问问。萧然，你就没发现么，你这个小姨子好像对你有意思。”
萧然惊呆了，看样子他还真不知道这回事。
“我问你，她在认识你之前就是这个样子吗？”
萧然摇了摇头：“我听邱萍说原本她也不是这样的，我们还说她是因为感情上不停地遭到打击造成的呢。”
我随手拿起了摆在旁边桌子上的一本相册，一面翻着一面说道：“那我几乎可以肯定，她的病根子就在你的身上，她喜欢你，可是你是她的姐夫，她不能跟自己的姐姐争，道德准则的约束，她不能这么做，只能把对你的感情埋在心里。”
我的嘴在说着，眼睛则浏览着相册里的那些老照片。
3
萧然听了我的话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有这样的事情。
我继续说：“她对你有心理上的依赖，这种依赖更多是她内心深处对你的感情。所以一旦你们提起要给她介绍男朋友，她就认为你们是想把她给推出去，这个家容不下她。另外还有一点，知道她为什么和那些男朋友都处不长久吗？”
萧然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因为她用你的标准来要求她的那些男朋友，又或者她很可能投入地把他们都当作你，会有一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于是乎她紧张、怀疑、猜忌。哪个男人能够受得了她这样？分手后，她回到家里，整天面对你，这种感情就越来越深，我告诉你吧，在她的内心深处也住着一个你，那是属于她自己的。”
萧然没有说话，看来是被我说的话给镇住了。
我也闭上了嘴，专心地看着手里的相册。
这本相册里的照片大多是萧然母亲的，萧然的母亲我和傅华也很熟悉，我们三个是发小，差点就没合穿一条裤子。
萧然的母亲是个严厉的人，却又不乏慈祥。
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她患有严重的抑郁症。等到我们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虽然在我极力的促进下，她答应接受心理治疗，可那时她的病情已经很重了。
后来她的心理医生告诉我，她虽然去了，但并不配合，她只是不想让萧然担心。
那时候我刚入行没多久，她的心理医生也是我给介绍的，便是那个把强迫症的小明星转给我的张医生。
我的目光停留在了一张照片上，那张照片是一张合影，照片中两个女人其中一个是萧然的母亲，另一个则很是面熟，只是一时间我想不起是谁了。
“这是谁啊？”我随口问道。
萧然看了一眼，耸了耸肩膀：“我也不认识，我妈以前倒是说过，只是我忘记了。”
“这照片得有十几年了吧。”
“嗯。”
我把相册合上，放到了一边：“想好没有，小姨妹的事情你怎么办？”
萧然长叹了口气：“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心有些怕呢，朱俊，你给我支支招吧，这事情我该怎么处理啊？”
“你最好和邱萍好好谈谈，把这事情告诉她，听听她有什么好的建议。”我说着促狭地笑了笑：“万一她愿意和自己的妹妹分享那可是你的福气。”
萧然一巴掌打在我的头上：“我说你这思想怎么这么龌龊呢？”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他从书架上取出一本《黑痣》，签上名，然后交到我的手上：“拿去吧，去讨好你的小女朋友。”
我接过书：“这本书你又赚了不少吧？我就好奇了，能不能采访一下，你挣这么多钱准备怎么花啊？要不要哥们帮忙？”
他斜了我一眼：“回去支高枕头好好做梦吧。”
在萧然家里吃过了午饭，我便离开了。走的时候已经风平浪静，一场硝烟战火让我给平息了。但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邱莉就像是一枚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次地爆发。
只是这并不是马上就能够解决的，我答应萧然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不过我也对他们提出了要求，他和邱萍必须要配合我对邱莉的治疗。
当然我没有直接和邱萍沟通，萧然自己去和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