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午五点多钟,萧然给我打来电话,听得出他的心情并不好。
他问我晚上有没有什么安排,然后让我陪他吃饭、喝酒。
自从那天闹了那么一出,我感觉萧然和我们之间有了隔阂,或许他的心里对我和傅华有怨气吧。
我也想借着这个机会缓和一下,我问他要不要叫上傅华,他说不用了,傅华应该很忙,而且他希望能够和我单独聊聊。
看来他对傅华还是很有意见。
吃饭的地点是在离我家不远的“彭厨”,我们要了个小包间,萧然点了很多的菜,我想拦都没能够拦住,我们就两个人,可他点的菜就算再来个五六个人也不一定能够消灭得掉。
原本“彭厨”的消费就不低,我说他这样简直就是浪费。
对于我的批评他置若罔闻。
服务员把酒送了上来,两瓶茅台。
我瞪大了眼睛:“萧然,不是吧?就我们俩喝得完吗?”
他看了我一眼:“爱喝不喝!”
老实说我很少看到萧然这个样子,至少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一个做事很沉稳,不易冲动的人。
平日里他虽谈不上节俭但也绝对不会这样的铺张浪费。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软“中华”自己掏出一支,然后把烟盒扔到我的面前:“自己拿吧。”
我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平素是最反对我和傅华抽烟的,老是告诫我们,吸烟危害健康,今天他是怎么了?
或许我和傅华对他的怀疑把他给伤得太深了,我不禁在暗暗思忖,这顿饭到底是什么由头,不会这顿饭之后,友谊的小船就彻底地翻了吧?
“萧然,我知道我们不应该怀疑你,可是……”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便抬起手来摆了两下:“不说这个,今晚我们就是吃饭、喝酒!”
他把烟放在了嘴上,然后凑近我:“我忘记买个火机了。”
我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你不抽烟的,能不抽还是别抽得好,你也常说,这玩意对身体不好。”
他没有说话,深吸了一口,大声地咳了起来。
接着他笑了,把那刚点的烟扔到了地上,又踩了一脚:“看来我还真不习惯这玩意。”
见他露出了笑容我才轻轻地松了口气。
我自己点了一支,然后给他倒了杯茶水:“喝口茶吧。”
他接过去喝了一口:“华子在调查我母亲的过去,这件事情你知道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的凌厉。
我愣了一下,这件事情我当然知道,而且还是我让傅华去查的。
“看来你是知道的了。”他埋下了头,看着手里的茶杯发呆。
其实虽然已经从邱萍和邱莉那儿证实了萧然没有作案时间,但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我梁仕超的案子应该与他脱不了干系,只是这种想法我甚至连傅华都没有告诉。
因为我相信我的那个心理侧写不会错,而那份侧写与萧然有着惊人的相符。
在我的内心是很矛盾的,一方面我对这个案子充满了好奇,很想知道自己的判断有没有错,另一方面我又不希望我的判断是对的,因为萧然是我的哥们、兄弟,我没有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傅华也是因为这一点私心。
我也一直在想,如果证实萧然真是那个神秘人我该怎么办?
劝他自首?如果他不愿意呢?我又该如何是好?
“我知道,我们三个里面,一直以来你们两人的关系都更亲密一些。”他说道。
“萧然,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们三个都是兄弟,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傅华,我都没有厚此薄彼。没错,偶尔我和傅华聚得要多些,主要也是因为有时候你要赶稿子,没有时间,又或者因为他们局子里的关系,你也知道,我是他们局里的心理顾问。”
萧然冷笑:“真的吗?”
我说当然是真的。在这件事情上我还真是问心无愧,在我看来确实是这样的。
“我父亲走得早,记得小时候我总被人欺侮,后来认识了你和华子,但凡有人欺侮我你们都会替我出头,和人家理论甚至还动手打架。或许你们不知道,对于你们我的心里一直都很感激,若不是你们,我不知道我的人生轨迹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他的话把我的思绪也扯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时候的我们其实很单纯。
我和傅华最先认识,因为我们初中是一个班的,萧然则是隔壁班的,初二的某一天在校门口看到萧然被人欺侮,我和傅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于是我们与萧然就成了朋友。
高中的时候我们又在同一个班,三人的感情就更加的深厚了。这样的友谊一直延续着,虽然大学几年在不同的学校,但却没有断了联系,毕业后又都回到了茶城重新聚在了一起。
即便是这样,我个人认为在他与傅华之间,我对他们的感情真没有谁轻谁重。
“我挺感激你们的,真的。”萧然重复提到了对我们的感激,在我看来这不是个好兆头。
“萧然,这么多年的兄弟你应该清楚我和华子的为人。”
萧然抬头望着我:“我并没有说你们没有拿我当兄弟,我只是说你们要亲密一些,亲近一些。朱俊,其实我也没有责备你们的意思,只是这次的事情我想不通,你们这样的怀疑我,直接就把我放在了犯罪嫌疑人的位置上,将心比心,换作是你,你能接受吗?”
换作是我的话我当然也接受不了。
“可是萧然,你想过没有,那张照片说明你母亲与顾红的关系并不一般,而你母亲……”我不知道该怎么措辞,我很想说他母亲的抑郁症很有可能与顾红的死甚至梁仕超有关系,假如真是那样,作为儿子的他自然也就有为母亲报仇,杀害梁仕超的嫌疑。
只是这些话若是说出来对萧然的刺激就更大了。
萧然打开了茅台酒,自顾地倒了一杯,一饮而尽:“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我母亲的死是因为抑郁症,而她的抑郁症根源与梁仕超有关,所以我对梁仕超也充满了仇恨,于是我便是那个第三者,梁仕超案中的那个神秘人,对吧?”
我确实就是这个意思。
2
他给我也倒了杯酒,又给自己满上。
他端起杯子也不待我举杯,直接就在我的酒杯边缘轻轻碰了一下:“来,祝我们的友谊长久。”说完他便一饮而尽了。
我拿起杯子,没有犹豫,一口气喝了下去。
放下杯子,他又准备倒酒,我苦笑:“萧然,不能再这样喝了,等菜上来再慢慢喝吧,这样很容易醉。”
他躲开了我去抢酒瓶的手,不满地看了我一眼:“怎么,这样就不能喝了吗?你不想喝那我自己喝。”
我说道:“我不是不愿意喝,只是这样喝很伤身体的。”
“伤身体?你就没想过么,你们那么做我会有多伤心。”他终于说出了口。
我轻声说道:“对不起,其实我们也是担心你会做傻事。”
他放下了酒瓶:“这么说来你们还是为了我好喽?那我问你,如果我真是那个人的话,你们打算怎么办?劝我自首?或是将我绳之以法?”
他把我问哑了,这个问题我又何尝没有在内心里一次次地追问自己,可是却一直都没能够找到一个答案。
“朱俊,十几年的兄弟了,难道我萧然是什么人你们不了解吗?你刚才说我该是了解你和华子的,可是你们呢,你们真正了解我吗?又真正相信我吗?”
“我们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既然有疑惑,我们想要搞清楚没有错吧?我不是没有问过你,可是你却根本就不告诉我们实情。”我也急了,既然是兄弟那就摊开来说吧,否则很可能这误会就会越来越深。
萧然说道:“你说的实情是什么?我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你们也找了邱萍姐妹问过,还想怎么样?”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没错,我们确实找邱萍姐妹了解情况,她们也证明你那晚不可能出现在案发现场,说实话,这让我和华子心头的石头落了下来。不过,她们毕竟是你的亲人,假如真是从法律的角度来说,她们的证词并不能够完全的说明问题,但我们相信你。”
“相信我?那你们就不会背着我去查我母亲了。朱俊,我母亲已经死了,你们能不能尊重一下死者,别再折腾了?她活着的时候对你们也如同对我一样,你们这样做心安吗?”
他的话让我有些汗颜,方姨活着的时候可是把我们也当成亲儿子一般地对待,我也有些动摇了,我和傅华揪着照片这件事情不放到底是不是错了。
不过萧然的反应也有些过激了,我甚至有一种错觉,好像萧然并不想让我们继续查下去,这就越发让我感觉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刚生出这样的想法,我又有些愧疚了,我为什么总是要往这方面去想呢?
“还记得吗,那天我就问过你,你一直到现在都不知道方姨当年是受了什么刺激而患上抑郁症的?”我问他。
他的脸色微微一变,不过很快他便摇摇头:“我说过了,我不知道。”
正说着,我的电话响了,竟然是傅华打来的,我看了一眼萧然:“是华子,怎么说?”
萧然淡淡地说道:“既然是这样,让他也过来吧。”
我这才接听了电话,傅华问我在哪儿,我告诉他正和萧然在“彭厨”喝酒呢。
他像是想说什么,听我这么说他便改了口:“这样了。”
我说道:“萧然让你也过来呢。”
挂了电话,我对萧然说傅华就在附近,马上就到了。
“他是来找你的吧?”萧然问道。
我没否认,这儿离我的住所很近,傅华若不是来找我的也不会来得这么快。
“估计还是为了那个案子的事情吧?”我尴尬地说。
3
傅华果然很快就到了,距离挂断电话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他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份不太自然的笑容:“原来你们背着我来吃香的喝辣的啊,真不够意思。”
他拿过一只酒杯,倒了杯酒喝了下去,坐下来也不等我们招呼,抓起一对筷子便吃了口菜。
“华子,忙活了一天,搞清楚了吧?”发话的人是萧然。
傅华愣了一下,动作一滞,抬头望向萧然。
“你今天一整天不是在查我母亲的底细吗?”萧然的语气很是平淡,就像是在说着与他无关的事情。
傅华咳了一声:“你怎么会这么说?”
萧然说道:“你很怕我知道吗?”
我白了傅华一眼,傅华这话说得真是没有一点的水平。
萧然在茶城也算是名人了,自然有自己的一些关系,警方调查他母亲的过往,自然会有好事的人向他泄露消息。
茶城市就这么大,哪会有不透风的墙呢?
傅华忙说道:“萧然,你别多心,其实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
这话之前我就说过,他这么一说萧然一定又会出言相讥。
果然萧然说道:“又是为了我好,看来我要是不领情的话就是不识抬举了。”
傅华扭头看了我一眼,我无奈地笑了笑,然后示意他别再说话。
我对萧然说道:“好吧,既然我们三兄弟聚到了一起,那有什么我们就敞开来说清楚,我真不想这件事情弄得我们兄弟之间有什么隔膜。萧然,你说是吧?”
萧然没有答我的话,低头喝了一口酒。
“华子,你刚才好像在电话里想说什么?”我是故意这么问的,我猜想他想说的应该就是对方姨的调查有了结果。
傅华没想到我会直接地问出来,他看看我,又看看萧然。
我说道:“让你说就说嘛,萧然不是外人,就算是对方姨的调查有什么结果你也该让他知道不是?”
傅华这才说道:“好吧。”
他向萧然问了一个我刚才问过的问题,那就是对于方姨怎么患上的抑郁症萧然知道不知道。萧然的答案还是三个字:不知道。
傅华又问他,方姨与顾红的关系他也不知道么?萧然还是摇摇头。
傅华说道:“那你知道不知道,方姨曾经在‘红豆’茶馆当过服务员?”
萧然这回没有否认,他说道:“嗯,这个我知道,不过却不是很清楚,那个时候我也就刚六七岁的样子,很多事情都记不住了,怎么了?”
“如果没有记错那应该是二十年前的事吧。”傅华这句话就有些深意了。
二十年前,不正是顾红案发生的那年吗?
萧然没有说话。
傅华继续说道:“那家茶馆虽然早就没了,不过我们还是查到了,那茶馆的老板也是梁仕超,‘红豆’茶馆和顾红打工的那家歌舞厅都是他的产业,另外,方姨到茶馆上班还是顾红帮着和当时的领班说的。”
“你想说明什么?”萧然的淡定不见了,他的神情开始有些紧张起来。
傅华说道:“据我们的走访,方姨曾经与梁仕超发生过一次不愉快的争吵,然后才离开茶馆的,那次争执是在顾红案之前。”
我有些明白傅华的意思了,如果说方姨与梁仕超的争执是在顾红案之后,那么方姨很可能是想要为顾红讨个公道而与梁仕超杠上,可是发生在顾红案之前的话那么方姨和梁仕超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两人发生争执呢?
萧然淡淡地说道:“你是想说,我母亲的抑郁症是那个时候患上的吗?”
傅华摇了摇头:“不是,你母亲的抑郁症应该是在顾红死了以后才患的,但是根源却很可能与她和梁仕超的那次争执有关系,而顾红的死很可能极大地刺激了方姨,激发了她心里的某种绝望,从而患上了抑郁症。”
萧然笑了,那笑容很难看。
“照你这么说,我母亲很可能也是受到了顾红那般的经历吗?”他的脸上带着怒容。
我拉住了他的胳膊:“萧然,你别激动,先听华子说完吧。”
萧然指住了傅华的鼻子:“傅华,枉我母亲当年对你那么好,她人都走了两年了你竟然在这儿胡乱猜测,你对得起她吗?”
傅华也有些歉意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萧然,我只是就事论事。”
萧然不再说话了,又喝掉了一杯酒。
我轻声说道:“好了傅华,你也别再说了。”
他果然就不说了,其实他要说的也差不多已经说完了。
我对萧然说道:“你知道吗?华子发现了那张照片,可是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向上汇报,他就是不相信你会是那个神秘人。我们之所以暗地里去调查也是想让你清清白白。你是法律专业出来的,你该知道只要有那张照片在,警方迟早也会查到这条线索上来的,华子这是未雨绸缪。”
萧然冷笑:“那好,我再问你们一次,假如那个神秘人就是我呢,你们想怎么样?回答我。”
我说:“假如真是那样,我会劝你去自首。”
我望着傅华,傅华也说萧然若真是第三个凶手的话他也希望萧然能去自首,争取宽大处理。不过如果萧然不答应,那么他会亲手抓萧然的。
傅华的话并没有让我感到惊讶,别看他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好像没个正经,可是在他的心里法律的尊严是不容亵渎的,他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他是警察,哪怕犯罪分子是他至亲的人,他也会亲自把那人给拷上的。
萧然吐了一口气:“那好吧,我就是那个神秘人,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第三个凶手,你现在就可以把我拷上带走。”
萧然这是在说气话,傅华也吓了一跳:“你疯了,这样的事情能乱说的吗?可不是儿戏。”
萧然摇摇头:“我并没有儿戏,我说的是真的,我就是你们口中的那个‘清道夫’。”
我也让萧然给搞糊涂了,他怎么突然就冒出了这样一句。
“我说的是真的,华子,你把我带回去吧,或许你还能够因此而立一大功。”
这对于我来说太戏剧性了,简直他娘的是个神转折。
傅华却笑了:“好了萧然,我知道你在心里对我和朱俊有气呢,发泄一下就行了,别没完没了的,来,我们哥仨该说的都说完了,喝酒吧。”
萧然没有再固执,我们三个人吃着喝着,谁也不再提刚才的事情。
这顿饭的气氛很是压抑,萧然喝醉了,直接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我送他回去吧,你先回去,一会我再来过来找你。”傅华架着萧然离开了,我告诉他不许动车,他笑着说他知道的。
见他拦了辆出租车离开我才放心回去了。
回到家里我烧水泡了一壶浓茶,然后坐在沙发上抽烟。
萧然今天的反应在我看来很反常,特别是最后他竟然声称自己就是那个神秘人。或许我和傅华把他逼得太紧了吧?
傅华是一个小时以后才到的,此刻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
“或许我们真的有些过分了。”我靠在了沙发靠背上,眯着眼睛望着傅华。
他微微点了下头:“或许吧,不过朱俊,你坦白告诉我,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怀疑萧然吗?”
我哑然了。
他见我这个样子苦笑道:“其实你也还是对他有所怀疑的,不是吗?我敢肯定,方姨的抑郁症一定和梁仕超有关系,可惜当年的那些人流动性太强了,而且大多都不是本地人,我们的调查也只能到这一步了。”
我说道:“要不我们干脆就不要理会这件事情了吧。”
傅华看了我一眼:“我说你小子能不能这样反反复复的,调查方姨的过去是你提出的,现在倒好,你说不要理会这件事情了,敢情好人都让你给做了。你没看到我进屋的时候萧然看我的眼神,直喷着火呢!”
他的手在眼前抓了一把,然后冲着我做了个释放的动作。
“你以为我想把大家的关系弄成这样吗?若不是你的眼尖,发现了那张照片我会搞这么多事吗?”
他还真就怪起我来了。
“好吧,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剩下的时间可是不多了,不到四天的时间,你确实还要找那个神秘人吗?”我问他。
他的目光很是坚定:“我必须得抓住他,无论如何我都要抓住他,这也是给丁家父子一个交代。”
“哪怕那个人是萧然,你也不会讲一点的情面的,对吧?”我试探地问道。
和刚才当着萧然的面不同,这回他竟然摇了摇头:“老实说,我还真不知道,其实,我也好害怕那个人真会是他。”
“可你的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我提醒他。
他说道:“还有三天多的时间,或许最后一刻会柳暗花明也说不定。”
我没有再说什么。
他又说道:“朱俊,这回我是把萧然给彻底地得罪了,他对你并不记恨,有时间你也好好和他说一下,我并不是有意要针对他,我很在意也很珍惜我们之间的友情,希望不要因为这个案子而让我们彼此之间闹出什么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