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震山从唐云江的口里知道了过去那班穷鬼的情况后，心里面有点不甘心。心里隐埋着的积怨便冒了出来，直往上冲。特别是知道这条腿是被张二虎打伤的后，怨仇更深了一层，恨意越发难以控制。只见他拿起杯子，一口就把里面的酒喝干了，然后把空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杯底与桌面发出的沉重碰击声，立刻使张震山清醒过来。他连忙掩饰刚才的失态，招呼面前的唐云江说：”你喝、你喝，我都干了。等你喝光，好给满上。“他站起来给唐云江夹了块鲍鱼，算是对他引开追兵，让他得以逃脱功劳的一点小小奖励。他没有立即回答唐云江的问话，是因为刚才唐云江给他介绍的情况，倒像是在控诉自己家以往犯下的一桩桩罪行。又见唐云江没有响应他的提议，便知他已从自己的举动中明显地感觉出了，自己和张二虎之间的仇恨还没解开。他怕唐云江回去对乡亲们说起这回事不好，所以又自个解释起原因说：
”没什么，是刚才有件生意上的事不顺心，想起来难以处理。“唐云江确实发觉了张震山刚才的动作的含意是什么，也知道张震山一番解释的用意。他忙起身，拿起杯子把酒喝下说：”少爷，如不想讲自己这些年的事，也别说了。反正都过来了，你也熬出了头，回来了就好。“张震山吃了几口菜后说：”我不是不想说那天走后的经过，是不愿再提起那些痛心的事，有机会再告诉你我这些年的情况。“说完，两人又喝了一阵。张震山下午还要出去办事，让唐云江回去代问乡亲们好，就夹着皮包走了。
唐云江回到村里后，把他在省城宾馆碰见张震山的事说了，还把那天中午吃的、喝的吹嘘了一番。这个消息总的来说在回水坨村里并没有激起多大反响。一来五十来岁的人虽见过张震山，因时间久远，早把他这个人给忘了；二来他也没有他爹那样心毒手狠，没在当地积下多少仇怨。四十岁以下的人大多没出生或还是小孩，更谈不上对他的印象是好还是坏。
可张震山还活着这件事在张二虎的心中就不同了。这消息像在平静的池塘中砸下一块碗大的石头，激起一阵水花不说，余波还一圈一圈地向周围水面传开去，直到土埂边上才消失干净。当张二虎听说张震山的事后，四十多年前一家人被害的惨事，便在脑中浮现。虽然是张震山他爹张雨林干的事，但乡里人从来的习惯都是父仇子还，这笔账张二虎早就记在张震山身上的，不报此仇焉为人子。1935年还乡团做的孽，叫谁也咽不下那口气。仇恨像浇上煤油的柴火一样，遇上火星就会点着。这么多年来，张二虎的心里一直都被仇恨填充着，几代人的血海深仇怎么能随着时间的消逝而淡忘呢？一知道仇人的儿子还活着，怒火就本能地在他心中燃烧起来，像波浪一样在他胸中翻腾着，往事一桩桩在他脑子里浮现。
还在张二虎的爷爷那辈，他家就种有上辈人留下的四五亩田。田地处坝子中间，紧挨着张震山家的田。张二虎的爷爷凭着一身的力气，年年都往地里施不少的肥，泥土肥得流油样，加上精耕细作，当然比张雨林家的田的粮食收得多。张二虎的爷爷从来就是个省吃俭用的人，连三寸长的缝衣线头都舍不得丢掉。为了积攒起家物，一家人省吃俭用，平常吃饭都只准吃个半饱。张二虎的奶奶想多煮一点都不能，家中干一点的饭都是让干重活的人吃。平日里赶集他从没下过馆子，都是让老婆做两个饭团子带着，中午在茶馆要碗白开水泡着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有一多半时间打的是光脚，连草鞋都没舍得多穿一双。说是打草鞋要耽误下地工夫，赶场时总把它往腰上一插，走到场口栅门子后为了面子才拿下来穿上。回去时，一出门又脱下来插在腰上。家里晚上照明的煤油灯，也只准用一根灯草。他就是靠着这股子狠劲儿、省劲儿，整年没日没夜地干，家里也就慢慢地发了，积攒起了一个让张雨林眼馋的家当。他还送儿子去县城读完新办小学，不久经人介绍娶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做儿媳妇。这更弄得张雨林觉也睡不着了，成天都在想方设法，怎么才能把张家那几亩好田和屋里天仙般的儿媳妇弄到手。
张二虎的父亲张志坚在当地算是有文化的人，一帮同学都在政府中干事，方方面面还有点关系。照实说张雨林对他还是有点畏惧，迟迟不敢动手。常话说，”不怕贼来偷就怕贼惦记“。机会终于来了，1935年年初红四方面军在回水坨建立了苏维埃政权。张志坚为人正直，受过进步思想的影响，在人们中有一定的威望，被选为乡苏维埃政府主席。可没几月红军就撤走了，张二虎的爷爷死活不让儿子跟去。国民党还乡团回来进行反攻倒算，张雨林当上了还乡团团长，四处捉拿参加过苏维埃政府的人。张志坚父子俩被拉到后山枪毙了，媳妇被张雨林强抢去做姨太太，因不愿受他的侮辱，没几天上吊死了。